美国电影中黑人形象的刻板化

2017-11-16 04:18徐红艳
电影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瑞德刻板安迪

徐红艳

(河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1)

刻板化(stereotyping)源于刻板印象(stereotype),指的是人们在评价、审视某一群体内的成员时,把某部分成员审视的刻板印象加诸全体成员的过程。刻板化既是一种认知方式,也是一种认知结果,它意味着群体表征与个体表征之间形成了一种认知重叠。刻板化广泛地存在于艺术创作中,且在艺术作品的形成与传播过程中,这种认知重叠是双向的,即人们先将个体形象拓展为群体形象,再在艺术作品中根据这种未必准确的群体形象塑造出个体形象代表群体。在美国电影中,黑人形象便有着非常明显的刻板化历程。首先,美国电影中的黑人形象不是一成不变的,自电影于19世纪末诞生以来,美国黑人的地位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社会现象势必会直接反映在电影中;其次,即使美国电影中黑人形象出现了渐趋正面、丰富的变化,但并不意味着黑人形象的刻板化已经消失。由于美国电影的强大传播力,出现在电影中的黑人形象直接关系着其他族裔观众对黑人群体的认知,也关系着黑人及其他居于弱势的有色人种在影像世界中对话语权的争取。因此,对于美国电影中黑人形象的刻板化,有必要给予一定的关切。

一、社会认同理论下的模糊化

美国电影中的黑人形象可以用社会学家塔吉尔与蒂默创立于1979年的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来进行阐释,该理论可以解释刻板化的成因。构成社会认同理论的主要有三个要素,首先是分类(categorization),其次为认同(identification),最后是比较(comparison)。在分类中,早期的美国电影制作主体无疑是美国白人,从人种的特点、行为以及社会地位来看,黑人无疑是这一批电影人心目中的“他者”。

黑人不仅在早期的美国电影中出现得极少,即使出现时,也是由白人演员扮演的。如《汤姆叔叔的小屋》(1914)中的萨姆·卢卡斯。到了20世纪30年代,美国电影进入了第一个繁荣期。然而当时的美国还在实施后来饱受诟病的种族隔离政策,这等于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黑人演员与白人导演、制片人联系的可能性,黑人演员往往只能在音乐、舞蹈等类型片中出现。尽管当时奴隶制度已经废除,但是自16世纪开始施行的贩奴行为遗留下的社会问题和心理定式却没有得到根除。何况自亚里士多德时代开始,西方就惯有视远方的陌生者为怪物的传统,被与“黄祸”联系起来的华裔亦未能脱离这一传统带来的戕害。在《种族的发明》一书中,学者甚至将黑人视为“人类”与大猩猩之间的过渡物种。这样粗陋的分类完成后,黑人作为“非我”(甚至对信奉《种族的发明》者来说黑人是“非人”的存在)的群体身份就基本确定了。作为“他者”,电影人对其投入的关注度和同理心是显然不够的,综观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电影,黑人形象基本上或是滑稽的小丑、傻瓜,或是默默无闻的忠心家仆、勤劳侍者,他们的存在主要是为了衬托白人主人公。

如在《乱世佳人》(1939)中,郝思嘉的奶妈完全就是一个符号性的存在,在遭遇危难时,她默默地陪在女主人身边无怨无悔地帮助女主人渡过难关,她的意义是衬托出郝思嘉挑起生活重担的不易。与之类似的肥胖而又善良,丝毫不以女仆生活为苦的黑人女性形象还在如《小叛逆》(1935)等电影中广泛存在。同样的还有忠心耿耿的男仆形象,如《联邦特工》(1910)中的男仆。在这一类电影中,白人与黑人的身份是泾渭分明的,但二者又是和谐相处的,这种和谐实际上很大程度是建立在黑人意愿与权益的模糊化基础上的。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美国黑人社会地位的逐渐改变可以梳理出一条较为清晰的线索,但本文的模糊化、极端化和英雄化并不是一个以时间为轴的分类。这三种刻板化实际上是混杂地存在于美国电影史中的,并非在当代美国电影中就不存在无声的,作为辅助性角色出现的黑人形象。如在《沉默的羔羊》(1991)中,有一位黑人女探员曾多次出现,她是主人公克拉丽斯在联邦调查局的同事,与克拉丽斯关系融洽,但她在电影中的作用便是支持克拉丽斯的工作。

二、作为配角的极端化

在一部分电影中,黑人形象是作为配角存在的,但是却是被置于一种极端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位置上的,或是至恶,个性残暴,内心阴狠扭曲,是对他人造成不幸的罪魁祸首,如《被解救的姜戈》(2012)中助纣为虐的黑人管家等;或是至善,这一部分形象往往个性温良、逆来顺受,是被社会亏欠或欺侮的对象。如在《肖申克的救赎》(1994)中,黑人囚徒瑞德在个性、经历等方面都是作为白人主人公安迪的陪衬而存在的。从表面来看,瑞德富有智慧,因为早安迪二十年入狱而在监狱中神通广大,是安迪监狱生涯的指引者和帮助者,但实际上安迪才是瑞德的指引者和帮助者。多年的监狱生涯早就将瑞德变为一个失去了出狱勇气之人,尤其是在老布鲁克因为出狱后不能适应正常生活而自尽,瑞德更是低落地承认自己已经是一个“制度化”的人,接受了国家机器对他在精神上的禁锢。而在电影结尾,在安迪的巧妙安排下,不仅安迪自己越狱成功,本已麻木的瑞德也争取出狱与安迪会合,两人凭借典狱长的金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种结尾无疑是作为拯救者和领袖者的安迪对瑞德善良、隐忍的一种回报。与之类似的还有《为奴十二年》(2014)中忍气吞声的主人公诺瑟普和女奴帕特西,《相助》(2011)中的黑人女佣康斯坦丁等。《肖申克的救赎》的导演弗兰克·达拉邦的另一部著名作品《绿里奇迹》(1999)中,也有极为出彩的黑人角色,对黑人倾注大量同情的他尚且无法摆脱刻板化的影响。

再来看已经在电影界取得话语权的黑人在这种刻板化中扮演的角色。在黑人地位得到提高的同时,黑人群体中也涌现出了如约翰·辛格尔顿、马里奥·比贝斯父子、马蒂·里奇、斯派克·李等著名的制片人与导演,小路易斯·格赛特、威尔·史密斯、摩根·弗里曼等明星演员。尽管他们还未能取得与白人导演分庭抗礼的地位,但俨然已经是好莱坞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然而正如胡克斯所指出的:“与黑人在教育和就业方面已经取得的相对进步相比,黑人在控制大众媒体如何表征黑人的表征领域的奋斗简直没有什么长进。”以黑人导演丹尼尔斯·李执导的,曾被美国电影协会给予年度十佳电影称号的《珍爱》(2009)为例,女主人公克拉丽斯·珍爱·琼斯被塑造为一个普通的,遭遇了诸多不幸,但依然热爱生活,保留了自己的“白日梦”的女孩。显然,珍爱这样正面的,代表了对“美国梦”不懈追求的黑人女性形象,是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的。然而在塑造配角人物时,电影还拥有一种迎合主流文化猎奇心理的极端化,尽管这样的塑造有可能源于现实。电影中,珍爱拥有一对暴虐的父母,他们成为她悲剧的根源。父母没有收入丰厚的工作,只能依靠救济金生活,这使得珍爱的童年困窘不堪。而在经济压力下,珍爱成为父母宣泄情绪与性欲的对象,母亲打骂、讽刺、刁难她,父亲更是强奸她并令她孕育了两个孩子,长女还因为是乱伦的产物而是一个智障的孩子。父亲因艾滋病死后,珍爱甚至发现自己也在这种混乱的关系中感染了艾滋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电影中同为黑人的恶父、恶母都被妖魔化、极端化了。这是与观众对层出不穷的黑人家庭问题的关心有关的,《珍爱》之中珍爱的父母,甚至珍爱本人汇集了几乎所有主流文化中对黑人的负面印象,如家庭暴力、乱性、以福利为生等。

三、“政治正确”下的英雄化

当代,无论是在黑人导演抑或是非黑人导演的作品中,黑人形象都出现了一种英雄化的趋势(包括《珍爱》中的珍爱,她也是美式价值观中的平民英雄),这也是刻板化的一种。如在《当幸福来敲门》(2014)中,主人公克里斯·加纳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没有放弃对幸福的追求。他是一个典型的黑人英雄,他身上的美好品质足以成就一个“美国梦”的神话,对观众起到激励作用。当世界在全球化进程中日益走向多元化时,尤其是在以包容性、创新性著称的好莱坞电影中,黑人形象反而依旧给人以单一、单薄感,这不由得不令人深思。细查其原因,或可分为电影内外两方面。

首先,这是与美国电影的娱乐化需求分不开的。在影像媒介中,具有励志意义的英雄人物能够给观众带来无可取代的心理满足,保证电影的喜剧基调,实现电影的娱乐价值。部分作为英雄人物存在的黑人形象固然是被当成一个正面人物来号召观众模仿追随的,但同时又是被当成某种娱乐产品来贩卖的。以漫威公司出品的《美国队长2:冬日战士》(2014)中的“猎鹰”山姆·威尔逊为例,他原本生长在一个充斥着暴力的黑人社区中,父亲与母亲都死于当地黑帮横行的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这使得威尔逊的性情发生了改变,他也被反派利用,被“宇宙魔方”赋予了与鸟类沟通的能力后加入了超级英雄的阵营神盾局。在美国队长的感化与指导下,威尔逊改邪归正,与战友一起多次击败了黑恶势力。电影中威尔逊展翅高飞的能力满足了观众对超级英雄的幻想与期待,威尔逊从一个普通的黑人少年成长为惩恶扬善的神盾局特工的过程代表了少数族裔对“美国梦”的认可与不懈追求。与之类似的还有《独立日》(1996)中力挽狂澜的飞行员史蒂文,《珍珠港》(2001)、《超级战舰》(2012)中爽利能干、不畏强敌的海军战士,《被解救的姜戈》里单枪匹马救回妻子的姜戈等。

其次,这也与整个电影制作的大环境对“政治正确”的要求分不开。随着平权运动的展开,种族主义臭名昭著,种族歧视带来的恶果为美国人所警惕,因此整个社会就形成了不成文的一套行为准则,其中就包括艺术作品中尽量不要丑化有色人种,尤其是在历史上曾经承受深重苦难的黑人,往往在电影中扮演正面的英雄人物,甚至这一英雄不可以仅有蛮力,还要是富于智慧的,以纠偏人们曾经对黑人群体的误解。如在《绿里奇迹》中,黑人囚徒约翰·考夫利温厚、机智,并且有着神奇的起死回生的能力,在电影中,他是一个类似耶稣的救世主形象,是他的善举让白人警察保罗看到了人生真谛。与之类似的还有《遗愿清单》(2007)中帮助科尔实现遗愿的老卡特;《惊天魔盗团》(2013)中的魔术师布莱德利等;漫威超级英雄电影中,“猎鹰”最后能在美国队长史蒂芬·罗杰斯遇袭迅速衰老后被指定继任美国队长这一象征“美国精神”的关键职位,也显然有着对政治正确的考量。

从美国电影中的黑人形象中不难看出,尽管银幕上的黑人们各有不同,然而黑人群体的形象塑造依然是被刻板化了的,他们在影像之中的定位依然面临着诸多尴尬。艺术形象的刻板化与社会心理的生成机制和具体政策有关,要实现美国电影中黑人形象的多样化,使其获得与白人形象相当的地位,还有赖于美国社会各族裔各阶层的沟通以及电影人的长期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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