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颢
园林与昆曲的美感同源论
■殷颢
中国园林发源于春秋,明清时期日益成熟,是一个大型繁复的、以静态为主的综合艺术系统。昆曲发源于苏州昆山,兴盛于明清时期,糅合了唱、念、做、打、舞蹈、武术等表演形式,是集萃式的以动态为主的综合艺术系统。这个综合系统工程包括:作为语言艺术并诉诸观念、想象的诗或文学;作为空间性静态艺术并诉诸视觉的书法、绘画,雕刻以及带有物质性的建筑,工艺美术等;另外也还有作为时间性动态艺术的诸多听觉或视觉的音乐、戏曲等,他们互相包容,互相表里,互相补充,互相生发,建构着一个集萃式的综合艺术王国。昆曲取材于园林,吟唱于园林,昆曲和园林一样,几乎涵盖了所有艺术类别,体现的审美和艺术手法在园林里均可找到异质同构的表现。
象征是指将抽象实物变幻为具象的常态实物。隐喻通常是指某种事物特性或行为的词来指代另一种事物或特性行为,其形式不是比较而是认同。[1]在园林设计与昆曲舞台的布景设计中大量地运用了象征和隐喻的手法形成形式要素创造出视觉上的幻象。例如园林中讲究“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昆曲中则往往“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伟万师”。它们通过形式要素和程式化的表演来实现象征和隐喻。
园林构建中的象征与隐喻体现了造园者对大自然的倾慕与膜拜,以真实的山水为基础,挖湖堆山,构筑亭台楼阁,用石块堆砌假山,按地形挖池引水,栽植花草,各具形态,讲究“得景随形”“借景有因”,构建具有诗情画意的写意山水景致,在喧嚣的城市中打造超然离世的山水园林。环秀山庄假山是清代叠山大师戈良裕代表作品,占地半亩,方寸之间别有洞天,悬崖、深谷、峭壁,置身其间宛若在名山大川中游历。园林的构建与格局虚拟真实山川,采用隔景、夹景、框景等方式在苏州园林方寸之地,采用有限的景物展示了无限的空间,使人们可以“不出城市而获山林之怡,身居闹市而有林泉之乐”。
和苏州园林息息相关的昆曲,同样用象征和隐喻的艺术手法在虚拟的舞台布景中演绎着现实的悲欢离合。一桌二椅是最常见的传统昆曲舞台布景也是最典型的抽象符号。当表演者出现时,一桌二椅通过不同的摆放和组合,变化成写实的道具,它们可以作为门楼、山城、床榻、殿堂等。
除此以外,昆曲的象征和隐喻元素还体现在演员的身段和唱词的结合上。《秋江》中的艄翁手中只有一只船桨,完全通过台上几位演员划桨,上船,摇晃等丰富的肢体语言向观众展现了小船在江面上乘风破浪的场景。《游园惊梦》中【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舞台上空无一物,演员或倚或立,或急或徐,载歌载舞中凭借手中的一把扇子扇活了满台的花花草草,旖旎春光。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提出了共时性与历时性的语言分析方法,共时性是静态的,是指排除时间干扰,相对静止的现象与事物呈现。历时性是动态的,是指现象与事物的连续发展演变。园林与昆曲同时具备了空间静态性与时间动态性,他们通过各自空间的呈现转换,以及各种程式化手法的表现与应用,完成从共时性到历时性的交替转换。
江南园林内部的空间是内向的,在中小型庭院中,几乎都是以水池为中心,周边环绕亭台楼阁、小径、山石、植物,它们既是构成园林的物质材料又围合组成了独立空间,满足居住游览休憩的需要,在有限的园林空间里创造出山重水复,景深不尽的视觉感官。如拙政园既有开阔的山池空间,又有封闭静谧的小庭院,还有亭廊柱建筑成的灰空间,亭廊柱多采用挂落、倚靠设计,视线是通透的,丰富了园林空间层次。“路必折,水必曲”也是丰富园林空间的重要手段,在园林中这种曲折变化伴随着行进的方向,如留园的入口,通过一系列天井廊院转折七八次之多,才引至“古木交柯”处,以回廊、空窗、门洞延续空间,布局空间,曲折巧妙。此外,园林空间的布局经常采用借景的手法,借景即借园林之外的景,或山石或建筑,将园林内外景致相结合,拙政园借园外数里之遥的北寺塔,颐和园鱼藻轩则借了远处的西山。借景的手法使空间层次更深远丰富,使有限的园林空间向无限延伸。园林采用因地制宜,借景、对景、分景、隔景等种种手法来组织静态空间,而四季交替、晨光月影、物换星移则带给园林空间动态性的历时性构成,游人在园林中移步换景,或感慨造化神奇或作伤春悲秋之叹,留下“一径抱幽山,居然城市间”(宋·苏舜钦《沧浪亭》),“谁谓今昔非昔日,端知城市有山林”(清·乾隆《狮子林得句》的遐思感慨,在游览园林中实现从共时性到历时性的体验。
昆曲舞台上的景物塑造,空间转换是由多种艺术手段加以表现的,昆曲舞台上并没有实写的空间呈现,往往通过一定的表演程式,唤起观众的审美想象力,进行自由时空转换。昆曲在其产生之初,舞台布景极为简洁,往往只是简单的一桌二椅,有时甚至空无一物,仅仅呈现一个空旷的舞台,昆曲演员在舞台上,通过唱念做打和精致写意的身段表演来实现情景交融、沧海桑田的时空转换。昆曲舞台不依靠具象道具,而是通过演员的载歌载舞来生动呈现,体现了高度灵活的空间处理方式。演员一次上场下场,时空早已物换星移,演员在舞台方寸之间,一个抬步一个圆场,即表明空间变化,剧中人早已乘风破浪行万里船,披星戴月翻越千重山。最典型的例子有,提起衣襟,抬起一只脚,便表示上楼梯,扬起马鞭一抬腿,即是奔马疾驰;通过演绎手的妙曼姿态,即能表现开门关门,双手摇桨,便是在行舟上看江水滔滔……在这里,楼梯、奔马、门、船与水,这些实物都被省略了,只是意象的体现,昆曲舞台是由演员的表演和观众的想象共同营造的一个虚拟的流动空间,充分体现了虚实相间、遗形写意的美学特色,在此过程中昆曲表演呈现了空间与时间从共时性到历时性的互融交替。
诉诸视觉和听觉的园林与昆曲,意境相通,审美情愫一致。文学性是园林与昆曲的重要特征与灵魂所在,文学文本在园林和昆曲体现的视觉与听觉感官体验中交融转译,使园林和昆曲的意境得以升华。
文学性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建构成分,主要表现为提名、匾额,对联、刻石等,合称为“品题”。苏州“沧浪亭”之名即出自《楚辞》,园中更有“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的千古名句。拙政园中楹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江山如有侍,花柳更无私”。狮子林中有佳句“苍松翠竹是佳客,明月清风是故人”等。园林中文学语言的功能也不只是状物、写景、抒情,而且还有言志记事等。从这一视角看,园林美对形而上的文学语言的综合,使园林所承载的精神内涵得以升华,丰富了园林蕴含的信息,游人在观赏过程中深入其境,观景生情。
中国园林的设计建构是以建筑的语言来作诗,或者说是用作诗的语言来筑造,从而使人栖居于由文学语言净化了的诗意构筑中,让人性归复于诗意的栖居中。在中国园林里,文学是精神生态建构的第一要素,在文本与视听的转译中实现了“诗意的栖居”。
剧本是文学体裁之一,在众多戏剧中,只有昆曲的文本能成为文学的经典之作。昆曲的美,就是诗意的呈现,昆曲文本的文学价值。[2]昆曲经典剧目有《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等。这些剧目文本优美,以诗化的语言文字抒发情怀,演绎各种传奇故事。昆曲用各种曲牌将不同的曲调组合,以变换具有不同声情的曲调来配合剧本中相应的剧情人物,曲调柔美优雅,又称“水磨腔”。昆曲的表演即是通过载歌载舞的视听形式传达诗的意境。
兴盛于明末江南的园林与昆曲在审美和艺术手法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具有综合性,讲究程式化、形式美、假定性和虚拟性(写意性)。采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实现各自的时空变换。士大夫和文人雅士通过园林营造了一种外观的生活方式,然而他们内心的消耗又需要通过昆曲的艺术形式予以补偿与丰满,明清许多园主本身就是曲家、声韵家、剧作家乃至家班班主。园主造园的出发点即“寄情山水”,人在园林中移步换景如同演员在舞台上演绎传奇处处生情,此时,人和景的交流又转化为人与文化的相融,这种融情景于一体的境界体现了对自然和艺术的双重需求。
[1]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2]李璇.现实题材戏剧创作的新标杆[J].齐鲁艺苑,20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