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
陳乃秋少小时在家乡舟山读书。出门求学的第一步,是在上海行知艺术学校,之后考入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就在大学毕业前夕那场政治运动中,他被错划为右派,遣返回乡。
这人生之路上的一大挫折,对他的艺术旅途起到了什么样的影响,是一个不易计算的量值。但是,聆听许多知名大师的讲课,又回到家乡与最基层的民众生活在一起,无疑是陈乃秋的艺术作品贴近民间、亲近乡土,同时又具有超越性艺术水平的现实原因。
在回乡后的廿载,他以木匠为生,走街串巷,沉浸在百姓中,却也再次获得接触民间艺术的机会。他后来恢复工作,被分配到浙江普陀县文化馆。他热衷于辅导群众提升美术水平,普陀农民画扬名全国,主要就是他奔波于海岛山村的成果。
人生过往的经历说起来有些久远,只有近在眼前的一幅幅油画作品,才能够真切地诉说陈乃秋艺术人生的积淀。
陈乃秋的第一层审美底色,是家乡的民俗风情赋予的。小时候,他最乐于玩耍的去处是外祖父的贳器店(专事租赁民间婚丧器物的商店)。摆放在那里的大花轿,花轿上五彩缤纷的锦绣、大红大绿的轿帘、栩栩如生的木雕,布满各色刺绣的桌围、凳衣,以及粘着余油的烛台、闪着银光的挂灯、刻绘精美的玻璃画围屏、成套的青花碗盘,在吸引着他。有时徜徉在这些美丽的器物之间,有时躲在一角细细观看、把玩,这些带着民间艺术色彩的物品,给他留下了一份深刻而美好的记忆。
在做木匠的10多年艰难生活中,他发现了一件又一件深藏民间的艺术品,他说,“每一次的发现,都成为几乎山穷水尽的日子里最柳暗花明的时刻!”民间艺术成了画家生命中最有益的滋补,成了患难生活中唯一的欣喜。儿时的记忆变得更加充实起来,对民间艺术的情感和认识也由此深化了。当他悄悄地重执画笔,这份深埋于内心的情感不可遏制地渲泄出来。
观赏陈乃秋的画作,我们首先为作品中流溢出的地道的民间美术韵味和纯正的专业艺术气质所吸引。在那些一望而知的民间图象上,我们并不能获得细节上的观赏满足。浙东民间喜闻乐见的神仙形象、吉祥图案,戏曲故事中的佳人才子、刀枪兵马,都是画家所倚重的题材,而在画面上,本会令人迷恋的那些衣饰、面容的细节,却被画家有意虚化了。画家使用近似西方印象主义和表现主义的笔法,使虚化掉的形象细节在丰富的色彩变化中复生出来,这些或强烈、或淡雅、或华丽、或凝重的油画颜色,呈现着中国民间生活的神韵。
将油画家的视角转向民间,这是画家的经历、思想和艺术观念的统一和融合。在改革开放初期,画坛争论着东方西方的话题,陈乃秋在一篇文章里呼吁,“让画家们好好钻进去研究,掌握油画的真谛,不必担心,画家的气质是东方的、中国的,必然会绽开民族之花。”至于现代性,他认为,中国气质的油画家使艺术的民族之花绽放,其途径、方式是画家的个性风格、秉赋气质、经历背景来决定的,只要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不管是不是别人已在做或做过的,你都该不怕重复地做到超越了别人为止,“这才是真正的你的个性,你的风格”。
从画家那幅极花功夫的照相写实风格的作品《有染迹的绣品》中,我们不难感受到这种心情。
《和合》《双鱼》是陈乃秋这一探索的较典型作品。这一浓一淡的两幅作品,一个酣畅、热烈、浓重,一个灵动、飘逸、淡雅,画家通过民间特有的形象,探求着油画颜料、笔触、刀法的未知魅力,那学习了民间刺绣乱针法而流动出的刀法走向,那用油彩笔触对民间刺绣中的重绣、堆绣质感的塑造,尤其是经过光的折射所呈现出的色彩的丰富韵味,成了画家语言转换的亮点。
早年受业于王琦、周方白、俞云阶、傅抱石、陈之佛、吕斯百等前辈诸师,陈乃秋在他的艺术生涯中,研究过从古典主义到印象主义,以及现代派的各时期的画家及作品,经历了从客观理性、天光自然到主观心理、形式构成的诸多尝试和认识。从他极具写实功力的作品和各类艺术风格的创作中,我们看到画家艺术实践的广泛和手法的丰富多彩。
《郊游》《荣归》都是画家借用典型的民间图像尝试不同的色彩塑造方法创作的作品,华丽的蓝调、热烈的红调、淡雅的白调、凝重的黑调,画家潜心运用不同的色调,大胆吸收民间美术的色彩语言,甚至从民间木雕中的线块结构,中国画中枯笔、浓墨的韵律,青花瓷器亮丽鲜活的笔调中,广泛地汲取养分,使其作品中的光色质感、线条与团块,浓烈与淡雅、厚重与轻灵、虚与实等丰富的色彩关系,组成了极具东方魅力的油画艺术语汇。
陈乃秋的执着与才情,使他在中西艺术不同语言系统中找出了相互融通的最基本的因素,并获得相得益彰的阐释。或许陈乃秋的艺术探索有着明显的个案化特征,但在中西艺术碰撞的今天,乃秋先生的双向解读更耐人寻味的启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