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时髦女人又悄然开始时兴梳发髻了。披肩长发只属青春少女,发髻就不同了。女人可从20岁就挽起直到永远。尽管朝如青丝暮已成霜,你的头发已成花白,那精心挽起的发髻却令你别有一种矜贵的仪态。
当年的上海女人,不论贵如宋氏三姐妹还是公馆人家的夫人太太、写字间先生的太太、石库门弄堂的师母,下至讲规矩人家的保姆,都是留发髻的。百多年来的上海女人发髻,与现今时髦女人的发髻,一样无异,基本上是桃子髻或如意髻(如意髻因酷似一个横写的S,故被海派地称为横S头),如意髻因为手势较难,现在梳的不多。
尽管现今女人的护发品品目繁多,理发工艺科技日新月异,但她们挽的发髻,仍不如老派上海女人的精致,她们的发饰,也不如老派上海女人的讲究。回忆我的外婆奶奶一代,光头饰,就有镶嵌着各种珠宝的发簪、压发梳、缀着小珍珠的发网、可以梳成栀子花、白兰花等各种鲜花的大发叉……那时的上海女人梳只头,是很大一件工程,光一排梳子、篦子,长长短短半月形的、方的、长的就可排开一大列!
上海女人将发髻、旗袍、高跟鞋和波希米亚披肩,再加上密丝佛陀唇膏和夜巴黎香水,组构成一种西方人看似很东方,东方人看着很西化的海上风华。发髻,在全球真的是中国女人不朽的美的标记。她既衬得起花团锦簇、绣金嵌银的旗袍,也配得上袒肩露臂的晚装,还可以衬一身蓝花布大襟短衫,甚至蓝布人民装、列宁装。正所谓宠辱不惊,望庭前花开花落,淡然于人间的荣枯之外,超然于都市红尘之中!
上海解放后,那些有闲有钱的上海太太们,一如既往地留起那烏润浓重的发髻。因为有了这样一只做工讲究的发髻,这些上海太太们,都有一套别具风格的、留有一点资本主义尾巴的装束,与无产阶级意识形态打起持久的擦边球。
女人的生活过得越甜润,她的发髻就越发显得丰润,做工考究。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些依旧挽髻的上海太太,那时三四十岁,或者五十出头六十开外,凭借着政府实施的三名三高政策,过得滋润舒心,风华正茂,那精心挽起的发髻,越显得丰润油亮。
下午二时左右,她们穿上印度绸的黑白印花小腰身短袄、真丝西装裤,短筒玻璃丝袜、白浅口平跟尖头皮鞋,手臂上挽一把太阳伞,手里再掬一方麻纱绢头,抿得平滑溜光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梳栀子花,被乌发衬得雪白生辉的脸庞上架着太阳镜。如果天转凉了,她们会在中式短袄外加一件西式薄呢春秋衫,换上薄哔叽的裤管、窄窄的西装裤……她们就这样坐上三轮车,去侨联、妇联、工商联开会学习,去华侨商店为专门人士开启的文化俱乐部购物吃饭,她们梳髻的身影是那样华丽。那是经革命洗礼后的上海滩仅存的一道十分大资的风景!
相比她们,另一批留髻的上海女人也一样过得悠然自得。早上八点多钟,打发掉上班的、上学的,她便开始在镜前坐下对镜梳头。把一生无私地献给家人的上海老派主妇:鞋子是自己做的,旗袍是自己车的,那只发髻,自然也是自己挽的。斜斜插入发髻的那把银簪,还是她当年的嫁妆。这么多年,就凭着一把发簪、一碗刨花水,日日将只发髻盘得溜光硬扎。(摘自“程乃珊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