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轮》:虚构历史下的“真情歌”

2017-11-15 18:09杨素霞董长洲
电影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才子佳人吴宇森太平

杨素霞 董长洲

(邢台学院,河北 邢台 054001)

打造一部中国版的《泰坦尼克号》是吴宇森导演的毕生追求,所以《太平轮》问世便是其呕心沥血的结果。该片从创作伊始就注定了是一部细腻的感情戏,而非历史创伤大剧,即便对历史的还原性有待考证,但足已深情款款。

一、虚构历史记忆

假如将电影《太平轮》的上下集合并到一起,将片名更换为《大江大海1949》,然后放到国际电影节上参展,或许这部作品的观众好感度会大大增强。事实上,《大江大海1949》是著名作家龙应台的传记体作品,该书讲述国共内战的残酷,尤其是站在台湾的视角,表达了对这段历史的态度,龙应台用这部作品为那个动荡的年代里所有被侮辱和蹂躏的人唱了一曲挽歌。被称为“中国的泰坦尼克号”的太平轮的故事并不仅仅是龙应台这部作品中的一个片段,它融合了《谪仙记》中个人传记的叙事主体,效仿了电影《最后的贵族》中的悲剧情怀,参考了蔡康永关于“太平轮”事件的个人回忆素材,经过了多次艺术重塑之后,成为一段极富有历史悲剧感和家国情怀的传奇故事。

早在2011年,作为乘太平轮逃难到台湾的内地人的后代,著名媒体人张典婉经过多年探寻、走访和编纂,终于完成了还原“太平轮事件”的文学作品《太平轮1949》。自此之后,太平轮的故事以最接近历史的模样出现在人们的眼中,并且正式成为那段历史悲剧的纪念碑,也成了那些赴台求安的人们一生漂泊无依的家国情怀表达。1949年1月27日,太平轮照旧从上海出港,承载着数百名时代精英和绅士名流以及他们的妻小家人,他们满怀对太平安稳的渴望,离开内地,远赴台湾。然而,由于超载和夜航等原因,太平轮在海上沉没,近千人在这场浩劫中尸沉海底。那些曾经在历史的舞台上留下惊鸿一瞥的贵族和精英,随着这场海难永远消失,切断了与这个时代的血脉关联,让站在码头等待他们的亲人一直等到白发垂暮也再无收获,就像一直静默地守候在基隆港码头的“太平轮”纪念碑一样,肃穆而绝望。

20世纪80年代,改编自《谪仙记》的电影作品《最后的贵族》以太平轮事件的发生作为主人公命运的转折点,然而,这部作品很快在谢晋导演的众多优秀作品中黯淡下去。台湾著名主持人蔡康永的父亲曾经是太平轮的主人,由于蔡康永私人回忆类的文学作品,电影《最后的贵族》才被更多人所熟知。这部电影的拍摄和上映以及片名的确定,让我们感觉到改革开放之后对那个时代怀旧情怀的复苏。太平轮的故事,记录着一个腐朽政权的倒塌,也承载着内地和台湾历史洪流中的亲情维系。

电影《太平轮》在创作过程中并未过多地采用张典婉《太平轮1949》中的素材,而是用仅以太平轮事件为背景讲述一段离散的爱情为理由,迫不及待地与张典婉的作品撇清关系。张典婉对这一点表示很伤心,“太平轮”事件是一段既定的历史,假如脱离了那些真实存在的悲剧,又怎么能全凭虚构去讲述爱情故事呢?她质疑吴宇森,他在创作过程中甚至都没有亲自探访过受难者的亲属,这样单纯虚构的创作愧对那些曾经在灾难中受伤害的人。当资本方依旧在为吴宇森的温情思想鸣不平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太平轮故事的背后是来自台湾的外省人长久以来漂泊无依的家国情怀,正因为那段历史悲剧,使得他们远离故土,从贵族名流沦落为他乡的外来客。

二、温情主义叙事

吴宇森的作品经历了从“小时代大人物”到“大时代大人物”,再到“大时代小人物”的改变,试图由暴力美学向温情主义转变。然而,饱含浓郁台湾悲情色彩的太平轮故事,并没有为他的温情主义找到恰当的出口,也没有实现整个项目立足内地资本、面向整个东亚观众的市场规划。吴宇森因于暴力中见温情的艺术手法蜚声世界影坛,在他的作品中,精湛的动作戏与具有视觉冲击力的血腥场面只是表面,其中蕴含着的兄弟义气和锄强扶弱的人文关怀才是作品的内核。吴宇森温情主义的基础建筑在香港的“江湖”里,而这种“江湖”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想象和虚构的。

历经数十年的商业变革,香港电影早已经建立起自成体系的艺术符号体系。在香港电影高度想象化的大环境中,吴宇森可以摆脱历史的禁锢,在一个简单虚构的市井社会里随意发挥,打造出像小马哥这样风行一时的时代英雄形象,完成了一部又一部经典的动作片。但是,当吴宇森走进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中去完成巨幅史诗级叙事的时候,依赖于想象和虚构的温情主义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一度由于《变脸》而在好莱坞颇负盛名的吴宇森,经历了《风语者》的低谷之后,只好再回到内地发展。吴宇森的特长是创作依托于高度想象来构架空间的动作片,例如其代表作《变脸》,但是,他偏偏要挑战自己的短板,投入到自己不擅长的宏大历史背景之中进行创作。“赤壁之战”“太平轮事件”,这些都是历史汪洋中已经深深植根于人们心中的惨烈事件,仅仅依靠温情,难以描述历史的灵魂。

所以,前文中张典婉的质疑是有一定道理的。事实上,张典婉曾经主动向吴宇森的创作团队提供了很多太平轮事件中缠绵悱恻的故事素材,然而这些真实的感动最终并没有被呈现到电影作品中,电影《太平轮》依旧按照原剧本拍摄。或许是因为吴宇森的创作理念尚且停留在香港电影阶段,没有走出摄影棚和虚构化的禁锢。电影《太平轮》创作过程中,曾有相关人员主动联络吴宇森,希望将拍摄地点定在当年轮船沉没的所在地浙江舟山,吴宇森没有同意。台湾的一些机构希望影片能够到台湾当地去取景,也被吴宇森拒绝。张典婉曾经表示,假如她来拍摄这部作品,一定会将取景地定在台湾基隆港、浙江舟山和太平轮出发的地方——上海,因为这些地方是历史中的真实现场。然而,吴宇森并不想最大限度地做场景还原,他也不想还原整个太平轮事件,在他心中,只想完成一部虚构的灾难爱情片。

吴宇森表示过,完成一部爱情史诗巨作是他毕生的梦想。然而,在他心目中真正需要的是想象中虚构的爱情。恰巧,1949年动荡的历史洪流可以作为酝酿史诗的摇篮,而太平轮沉没造成的天人永隔是爱情悲剧最直观的体现。但是,仅仅有爱情就可以了吗?在1949年那个具有民族悲剧性的大时代中,抛却了一切真实的悲欢离合,仅凭三个虚构的爱情故事就可以搭建出代表一个时代的史诗吗?时代洪流中的爱情往往是见微知著的,以小人物的命运浮沉为主线,大历史的走向在主线发展之中偶尔出现,使主人公的命运发生决定性的转变,这些作品大多用小人物的爱情来反映历史,而不是用爱情去支撑历史的全部影像。如果说历史是一辆不停向前的列车,那么小人物的爱情就像车窗上的映像,不管是战乱还是灾难,一切属于历史的悲情只有在小人物的切身感受和实际经历上找到落脚点,才能有感情深处的灵魂。以抗战胜利时期为背景的时代经典《一江春水向东流》,尽管是爱情伦理题材的影片,但是人物的爱情却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战争创伤带来的家国悲情。

三、类型与题材的错位

类型与题材的错位,是电影《太平轮》矛盾和失败的根源。吴宇森本想用太平轮的故事铸就一个时代的史诗,甚至在作品的第一部中,影片涵盖了1945年抗日战争时期的画面,与之后的解放战争共同展现那个时代的动荡不安。不幸的是,这种因战乱而起的家国民族情怀却在传统的“才子佳人”恋爱中被大大削弱。在中国,“才子佳人”的故事古来有之。名著《红楼梦》中的贾母曾经指责这种戏码的虚构和套路化,讽刺那些编造这些故事的人自己出身平凡,却幻想和虚构贵族的生活,编纂出才子佳人的戏码,但因为缺乏生活经验导致整个故事不合逻辑、充满漏洞。事实上,贾母的批判说出了才子佳人戏的核心——想象和虚构。封建社会的才子佳人戏用自由的恋爱和婚姻来挑战封建世俗的桎梏;民国时期爱情随着新社会的到来变得光明正大,许多故事新奇的才子佳人电影成为一时风尚,将才子佳人的爱情当作社会现代性的体现方式之一。由此可见,才子佳人戏的核心就是歌颂爱情和树立偶像,影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就是那个时代的偶像。任何时代背景下的电影作品都要遵循一个规律,只有将深厚的历史与时代相结合,尊重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紧跟时代潮流,才有可能得到观众的认可。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当代盛行的新都市电影就像是现代社会中才子佳人的更新版本。而电影《太平轮》中设置的三段恋情的主人公——将军与名媛、士兵和妓女以及本土人和日本女孩,这些角色的身份设定十分脸谱化,与时下的潮流相去甚远。在角色符号化的限制下,演员只能按部就班地去完成,即便他们有再好的外形条件,也无法突破角色刻板的禁锢,塑造起偶像的影响力。

在电影《太平轮》的上集中,开篇部分有一段严泽坤与周蕴芬在甲板上追寻丝巾的画面,两人被吹落的丝巾牵引着互相寻觅,画面极其浪漫,观众第一时间便设想到他们之间必将发生一段浪漫的故事。但是,事实证明,这个片段只是为了浪漫而浪漫而已,从叙事层面上看没有任何意义。温婉贤淑的豪门千金周蕴芬是典型的“佳人”,但因为饰演周蕴芬的宋慧乔不会讲汉语,这个美丽的角色在下集中更多情况下变成了一个无言的花瓶,仅仅是一幅很美的图画而已。当整个故事即将落幕之时,电影《太平轮》要表达的内地与台湾的感情维系落脚在一个奇怪的点上,那就是周蕴芬做了一次关于女人和家庭的讲演。最初的期望是通过三段爱情来呈现一个动荡的年代,可结局却停留在那个年代女人为了家庭付出的奔走艰辛之上。明明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却又有了一个家庭伦理式的落幕。士兵佟大庆和风尘女子于真,原本已经历经生死磨难决定牵手一生,不知为何结局的时候,却又回到了疏离的关系。佟大庆改口称呼于真为“于姑娘”,于真在定义二人的关系之时,只是用“阴差阳错成为同路人”来形容。关于他们的结局和爱情,令人陷入迷惘。

事实上,假如将《太平轮》的主题定位为女人为了家庭付出而奔走艰辛,那么,船上遇难的顾太太一家才应当是主角。尽管这部爱情悲剧在声光特效上极尽所能地想让观众垂泪,可真正的泪点却没有发生在几位主角身上,反而是轮船即将沉没的时刻,顾太太抱着孩子抱怨式的哭喊触动了观众的心弦。顾太太淳朴直白的语言却说出了1949年的国内动荡中,那些四处逃难、背井离乡的人们的苦楚。出生于台湾本土的医生严泽坤应该是两岸悲情的主要承载者,尽管故事发展到下集,严泽坤的地位上升到第一主角的位置,可他却只是沉湎于自己与日本女孩错失的爱情,并没有为剧情发展做出任何贡献。实际上,严泽坤的角色定位可以深入挖掘出很多打动人心的主题,可故事却偏偏只是围绕他和志村雅子的爱情而展开。吴宇森自顾自地铺开了一幅时代巨制,却只用才子佳人的小情小爱来描绘摹写。中日两国的跨国爱情有什么深入的内涵?兄终弟娶这种反伦理的陋习为什么存在?特殊时代过后海峡两岸的族群认同该怎样表达?这些真正有历史意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吴宇森的充分重视。

四、结 语

一部电影是否成功,并不能仅仅参考其所赢得的评价与票房,就像《太平轮》,虽然不足以支撑吴宇森导演的毕生愿望,但从中流露出的对人类情感的呼唤依然值得肯定。即便没有真实还原太平轮事件的原委,却带领观众体验了一次动荡环境下的悲凉爱情之旅。要欣赏原汁原味的历史又何必非要从一部浪漫的爱情剧中挖掘呢?即便选材与内容之间有所出入,也毫不影响电影对美好情感的宣扬,更不影响《太平轮》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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