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花 于红冈
(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2017年上映的迪士尼真人版电影《美女与野兽》高度还原了1991年的动画版,再次将浪漫的童话世界呈现在观众眼前,然而影片所要呈现的不仅仅是“王子与灰姑娘”般的爱情童话,还有狂欢化色彩。影片讲述的是善良的少女贝儿(爱玛·沃特森饰)为解救被野兽(丹·史蒂文斯饰)囚禁的父亲而牺牲自由被迫与受魔咒化为野兽的王子朝夕相处,最后用真爱解除魔法的故事。影片一开始就将镜头聚焦在主要人物王子身上,盛大的舞会渲染出一种狂欢化的氛围。然而这种热烈的气氛却被一个样貌丑陋的老妪所破坏,自私的王子拒绝了老妪的借宿,因而被诅咒变成了一头野兽,他的仆人也一同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家具,解除魔法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有人真心地爱上王子。美丽善良的姑娘贝儿为解救父亲而被迫与野兽一同生活,朝夕相处之下,王子与贝儿相爱了,最终魔咒得以解除。人们在城堡中载歌载舞,以狂欢的形式结束了影片。无论是电影情节对现实社会秩序的颠覆,还是人物角色双重性格特征,抑或是压制—宣泄的情感体验,影片《美女与野兽》充分展现了狂欢化诗学的种种特性。越过童话电影的标签,本文将在狂欢化语境中来诠释该部影片,挖掘影片中所蕴含的狂欢化色彩,探讨其对电影叙事的现实意义。
狂欢化诗学理论是米伊哈尔·巴赫金对文学艺术的重要贡献之一。巴赫金的狂欢化诗学理论是源自于欧洲民间的狂欢节文化现象,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罗马时期基督教的“谢肉节”。最初这种狂欢化的叙述模式在文学中掀起了热潮,甚至可以直接说是文艺复兴时期大量狂欢化作品的社会基础。最典型的例证就是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莎翁在该部喜剧中为读者描绘了两个对立的世界,一个是等级森严的现实世界,另一个是象征着狂欢化世界的“绿色森林”。[1]狂欢化理论涉及了广泛的领域和庞大的内容,就其基本的外化形式而言,电影叙事为狂欢节演出提供了直接的表现舞台。历史上用狂欢化叙事手法所拍摄出来的电影不胜枚举,例如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由米哈尔科夫执导的电影《西伯利亚理发师》就成功地运用了狂欢化叙事,在影片中直接呈现了狂欢节的本源“谢肉节”仪式,让观众在欣赏幽默诙谐表演的同时也体验着一种盛大的狂欢节氛围。此外,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本身就有着多维度的意义,用在电影叙述中,还可以从狂欢节仪式的种种变体切入,比如早期电影拍摄的空间多是集中在大众场所:熙熙攘攘的街市,人头攒动的车站,在这些地方,电影本身就是狂欢节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电影叙事吸收和借鉴了狂欢化诗学理论的精髓,丰富了电影创作的手法,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观众常规化的思维认知和疲乏的观影体验,延长了观众的审美过程。
英国电影研究者帕特里克·富尔赖从电影对社会秩序的影响及其所蕴含的乌托邦思想来探讨狂欢化对电影叙事的现实意义。依据狂欢化原则建构的电影,影片会对现实社会秩序造成一定的冲击,具体表现为对一些社会秩序的颠覆,比如社会身份。在狂欢化理论的基础上,巴赫金将人们生活的世界分成两个对立的世界,一个是常规化的世界,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必须服从现实社会的等级制度,循规蹈矩是他们的行为表现;另一个是狂欢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可逾越的等级制度被打破,它宣扬一种自由平等的对话精神,使人们暂时忘却了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社会隔阂。这种自由平等的渴望颠覆了常规世界里的制度并由此展开了狂欢化世界对常规化世界的“攻击性”行动。[2]在影片中表现为对王子的“脱冕”和对反派加斯顿的“加冕”。作为一国之尊的王子先是被女巫施咒变成了人们所害怕和厌恶的野兽,接着是村民进攻城堡,想要夺取他的生命,高贵的王子不仅失去了英俊的容貌,同时也丧失了统治的权威。相反,心怀鬼胎的加斯顿却被村民认为是英雄,被村子里的少女崇拜,被酒馆里的村民歌颂,甚至在他的煽风点火之下,村民攻进城堡,想要彻底毁灭王子。在狂欢世界里,一切异于社会常态的现象都可以划归在狂欢节的名义下进行讨论,高贵的王子却被施咒变成了野兽,这本身就是对王权的一种颠覆,村民进攻象征着王权的城堡,则是对现实社会秩序颠覆的直接表现。
在狂欢节上,所有参与者的身份地位和等级差别都暂时被弱化,所有人都平等地置身于同一个舞台之上。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狂欢节隐喻着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柏拉图认为,乌托邦理想贯穿于狂欢节发展始终。在影片《美女与野兽》中,突出的情节画面就是盛大的舞会场景,影片以舞会开始,同样以舞会结束。所以舞会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节仪式,所有舞会的参与者,无论你是王子还是平民,是长辈还是晚辈,大家都同在一起狂欢。狂欢节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人们对乌托邦式理想社会的向往。然而这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狂欢节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影片中人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冲进城堡,试图消灭野兽,但终究是以失败告终,最后悻悻而去。这种乌托邦式的理想在狂欢盛宴结束之后,也随之破灭。但柏拉图认为人们在狂欢节中得到了神谕,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会在现实世界里克服自己不规范的行为,从而让社会变得更加和谐。影片结尾,当王子恢复人形,人们团结在王子周围,一起载歌载舞,世界再次恢复和谐。这也表明了狂欢节仪式的存在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狂欢化理论先驱者巴赫金指出,“狂欢式所有的形象都是合二为一的,它们身上结合了嬗变和危机两个极端:期望和破灭,邪恶和善良。”[3]在狂欢式的思维模式中,非常典型的就是事物的双重性。例如狂欢节仪式上的笑,其内在本身就具有双重含义。它既可能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笑,也可能是对残酷现实无情的苦笑。影片《美女与野兽》中变成家具的仆人们在贝儿到来之时,高兴地开怀大笑、手舞足蹈,既是期待贝儿就是王子的有缘人所发出的希望之笑,也是害怕期望落空的苦笑。狂欢节上的一切活动和仪式都具有双重性,影片所呈现出来的画面并不是绝对的肯定或否定。例如,影片中来福在酒馆歌颂加斯顿的情节,虽然表面上他是在热情洋溢地夸耀加斯顿,但影片真正所要传达的是对反派加斯顿的嘲讽之情。
影片《美女与野兽》中人物角色“正反同体”[4]的双重性格,成为电影人物角色塑造亦正亦邪变化的内在依据。电影艺术家们在狂欢化的电影世界里不仅表达了他们对现实世界独特的认知,同时也展现了他们渴望真正诠释人性内涵的情感诉求。影片开头自私的王子在民众身上施加苛捐杂税,用作舞会开支,甚至没有一点同情心,将在风雨夜前来投宿的老妪拒之门外。因为不懂得如何去爱人,才被诅咒变成野兽,连同可怜的仆人也被变成家具。但随着情节的发展,人物身上的双重性格特征开始显现。在与贝儿的朝夕相处中,自私的王子慢慢学会了爱。首先是在贝儿遭遇狼群围攻的时候,王子奋不顾身地前来救她;其次是尽管他深爱着贝儿,但还是放手,给了贝儿渴望的自由,放她回家。故事情节发展到这里,王子身上善良的人性光辉开始展现出来。影片中另外一个突出的“正反同体”人物就是反派加斯顿的跟班来福,影片开始他就一直跟在加斯顿身边,对他言听计从、阿谀奉承,甚至跟着加斯顿一起,将贝儿的父亲扔在森林里,并且事后拒绝为贝儿的父亲证明清白。但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他开始与残暴的加斯顿产生分歧。最后在村民攻进城堡时,他彻底与加斯顿决裂了,并且开始帮助王子的仆人对抗加斯顿。除了人物角色,影片的空间背景也在亦庄亦谐之间不断变换,狂欢化舞会场景和寂静人物内心独白让影片在庄重与诙谐之间凸显出更加饱满的艺术效果。观众在此观影过程中获得了良好的审美体验,人性当中的假恶丑最终让位于真善美,使得该部影片成为研究狂欢化世界里人物双重性格的一部佳作。
人们在狂欢世界中释放着被压抑的情感,远离着一种不敬甚至是歪曲的生活状态。[5]狂欢世界和常规世界的对应,在文本中转换成宣泄和压制的基本叙事结构,这种叙事结构很快便被电影吸收和借鉴过来,因为生动形象的电影画面淋漓精致地展现着狂欢化世界里的一举一动。审视电影的狂欢化镜头,我们可以发现潜藏在电影下的“压制—宣泄”心理结构图谱。电影的基本叙事模式在该图谱下被建构起来,前提条件是要在电影中设置一个压迫感,并且这个压迫感能够诱发出观众的普遍感受,随之在接下来的电影情节中摆脱或者释放这种压迫感,让观众与电影中的人物产生共鸣,并在这种压制—宣泄的情感中把握电影叙事的意义。在影片《美女与野兽》中,王子被施咒变成野兽,只有真爱才能解除魔咒,帮他恢复人形。这种无形的压迫感一直贯穿于电影情节发展始终,直到最后贝儿爱上王子,魔咒解除,这种压迫感才得以释放。
电影故事情节推进以及人物角色形象塑造共同渲染了压制—宣泄的情感体验。影片《美女与野兽》以王子被施咒变成野兽开始,最后以魔咒解除结束。影片开始,高高在上的王子因为拒绝女巫的借宿而被施咒变成野兽,连同他的仆人也被变成家具,因此王子被魔法压制着。而随着电影的发展,王子在与贝儿的朝夕相处中,学会怎样去爱,所以在影片最后,王子冲破了压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并与贝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压制感得以宣泄。同样,影片中的女主人公贝儿在电影开头,因为独特的个性而被村民认为是另类,被他们排挤和压制,最突出的一幕就是贝儿在洗衣服时,因为教了一个小女孩识字,村民就把她的衣服扔到地上,因此,贝儿也是受到村民压制的。但是在影片最后,因为贝儿的爱成功地解救了王子,所以她得到了王子和村民的认可,对她的压制也得以解除。不管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压力还是在狂欢节中获得的情感释放,抑或是在影片魔咒解除后的如释重负,都从不同的层面诠释了“压制—宣泄”的内涵,也体现了狂欢化叙事的重要性及其对电影叙事的意义。
影片《美女与野兽》之所以赢得观众和业界人士的认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突破了电影传统的叙事手法,将狂欢化理论融合进电影的情节发展、人物形象塑造和观影体验之中。该影片虽然取材于古老的法国童话,却个性化地探索了电影发展的新途径。对狂欢化理论的吸收和借鉴从多个角度提升了电影的表达效果,丰富了电影的文化内涵,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观众常规化的思维认知和疲乏的观影体验,延长了观众的审美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