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
水仙辞
◎宗璞
丈夫上课回来,带回两头水仙。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一年只剩下一个多月了,已到了养水仙的时候。
许多年来,每年冬天我都要在案头供一盆水仙,近十年却疏远了这点情趣。现在,猛一见胖胖的茎块中顶出的嫩芽,往事也从密封着的心底涌了出来。
记得城居那十多年,澂莱与我们为伴。案头的水仙很得她的关注,换水、洗石子都是她照管。绿色的芽渐渐长成笔挺的绿叶,好像向上直指的剑,然后绿色似乎溢出了剑锋,染在屋子里。在呼啸的北风中,总感到生命的气息。差不多常在最冷的时候,悄然飘来了淡淡的清冷的香气,那是水仙花开了。小小的花朵或仰头或颔首,在绿叶中显得那样超脱,那样悠闲。淡黄的花心,素白的花瓣,若是单瓣的,则格外神清气朗,线条简单的花朵上洋溢着天真的气息。
等到花叶多了,总要用一根红绸带或红绉纸,也许是一根红线,把它轻轻拢住。那也是澂莱的事,我只管赞叹:“哦,真好看!”现在案头的水仙也会长大,只是待到花开时,谁来操心用红带拢住它呢?
人们常赞梅的先出与菊的晚发,我自己也敬重它们的品格气质,然而在菊展上见到各种人工培养的菊花,总觉得那曲折舒卷虽然增加了许多姿态,却减少了些纯朴自然。近闻水仙也有种种雕琢,我不愿见。我喜欢它那点自然的挺拔,只凭叶子竖立着。它竖得直,其实很脆弱,一摆布便要断的。
现在又有水仙在案头了,我不免回想与澂莱分手的时候。记得是澂莱到干校那年,有人从外地辗转带来两头水仙,养在漏网的白瓷盆里。她走的那天,水仙已经透出嫩芽了。当时两边屋里都凌乱不堪,只有绿芽和白盆、清水和红石子似乎还在正常秩序之中。
此后,我不只记住她的笑容,也记住要管好眼前的水仙花。换水、洗石子,用红带拢住那从清水中长起来的叶茎。
(摘自《心的嘱托》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