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雨舒南
博采众长自成一家
——兼谈锡剧周派艺术风格
■戴雨舒南
一个戏曲流派的形成,是戏曲演员在艺术上成熟的标志,更包含了演员在戏曲艺术中做出的开拓性、创新性、独特性贡献。周派锡剧艺术,是著名锡剧表演艺术家周东亮在几十年的艺术实践中,不断探索、反复锤炼而形成的一种锡剧艺术流派。周东亮在长期的实践中,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大胆创新,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唱腔特点和舞台风格,自成一派。
周东亮,江苏省锡剧团团长,梅花奖、文华奖、白玉兰奖得主,他扮相俊美,唱腔跌宕起伏、嗓音独特、曲调优美、行腔如流水,博采众长、敢于革新、唱腔多变、曲调丰富,堪称戏曲界难得一见的才俊。
每个演员都有模仿偶像的过程,周东亮的父亲周林华就是他最早的偶像。可以说,周林华对锡剧唱腔的理解有自己的理念,并能根据自身条件和声区的特点,在传承的基础上展开全新的诠释,每个大戏几乎都由自己设计、谱曲,这在当年的那拨演员中实属罕见。《磐石弯》是周父标志性的创新作品,味重腔正、腔中生花、回味无穷。周东亮爱唱、戏迷爱唱、学生爱唱,现在编入了锡剧兴趣班的教材之中。他的唱腔别具一格,使锡剧男腔焕然一新,是周派唱腔典型的基石。“切莫让小天地遮住目光,要看到大海上浪恶风狂,艳阳天还需防寒流聚降,百花园、百花园”,唱腔大开大合、韵味深长,且朗朗上口,“常备不懈,我们要铭记在心上,怎么够抱了孩子,丢了枪。”从抒情回归到锡剧的常规板式,铿锵有力、坚定豪放,充满阳刚之气。
模仿是别人的,创新才是自己的。周东亮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耳濡目染,从小就在心里埋下了锡剧的种子,并经过了五年省戏校严格科学的系统训练。从师承上说,同样得益于他从王彬彬、王汉卿、刘洪儒等老一辈艺术家那里汲取的营养。在唱腔方面,周东亮继承了彬彬腔的精髓,把彬彬腔腔高气足、送字远、旋律美等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他又依据自己的嗓音条件进行了革新,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在做工方面,他更多地继承了王汉卿派与刘洪儒派能文能武、唱念做打俱佳的长处。由于他幸运地同时传承了这风格迥异的两派艺术,前者是高亢阳刚的,后者则比较低沉婉转,王汉卿的风格尤其具有抒情性。这样兼容起来,就刚中有柔、柔中有刚。
周派锡剧艺术的成型来自于周东亮几十年来的舞台实践,是集唱腔和表演于一体的综合性锡剧舞台艺术。舞台上的他,嗓音洪亮,高亢激越,音色甜美宽畅,扮相英俊潇洒,文武兼备,风姿翩翩。许多资深戏迷奉他为“锡剧王子”。他最擅长响遏行云气势磅礴的唱腔,高超的技巧,色彩苍润相间,跌宕起伏又从容不迫,奔放豪迈而又不失法度,有如狂风骤雨般酣畅淋漓而又明丽浑厚,摄人心魄。品周派的戏,如品一坛经年温醇的美酒,婉转的唱词缓缓在舞台流淌而出,观众未饮先醉。
历经岁月更迭,锡剧依旧在中国的戏曲长廊中,在丝竹声乐里,在亭台水榭上,在小桥流水间,蓦然绽放,似一朵徐徐醒来的莲花,让人惊艳、心动。可以说,具有现代气息的《珍珠塔》是为周东亮量身定做的。凭借在《珍珠塔》中的出色表演,他曾荣获“曹禺戏剧奖优秀表演奖”、第1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第10届文华表演奖。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周东亮惊艳的演绎彻底颠覆了《珍珠塔》的表演格局,让观众看惯了的复制式方卿形象的锡剧,有了一次凤凰涅槃的重生,站在观众面前的周东亮,成了锡剧的一个崭新的里程碑,周派的唱腔特点也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人说周东亮的声音是慢热型的,其实不然,他是循序渐进型的;有人说他的声区以中高音见长,但同时他又不乏低音区的发挥,他在“前见姑”中,“姑母啊”的哭腔从bB的1下滑至bB的1,这种十五度大跳,荡气回肠,极具震撼力。一改锡剧老腔的土气和音节停顿,使腔音和旋律紧扣相连,更使得人物的情绪缜密环生。这一句大腔既原汁原味又运用了现代歌剧的演唱风格,融会之精准使人信服又称道。周东亮的高音也成了当今戏曲界议论的焦点和热点,他的高音既有宫廷式的辉煌和震撼又具有锡剧最传统的质朴声韵,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看过他的《珍珠塔》,谁都不会忘记那句惊天地的“把桥过”是方卿对命运不屈的呐喊,是生死关头的祭命——怎么过?是角色的坎也是演员的坎,而周东亮在全场跌打滚爬的尾声阶段,在极具疲劳中他的一声“把桥过哇”从bE的3—1,十三度的大跳,十二秒拖腔后的加强装饰音,余音袅娜、惊天动地,震动全场。周东亮的音域宽广、跳跃幅度大,他可以从bE调1—1,跨越两个八度,在这个音区中自由驰骋,他对声音的把控能力、驾驭能力炉火纯青,一般演员望尘莫及。
自《珍珠塔》以后,周东亮连续在《沙家浜》《红色恋人》《桃花村》《浪子情缘》《玉飞凤》《状元打更》《玉蜻蜓》《双珠凤》《双女闹花堂》等大戏中领衔主演,无论是古装戏、现代戏,都极大地拓宽了周东亮的唱腔表现力,也逐渐形成了周派唱腔的风格,加上他自身独有的爆发力、持久力、渗透力、震撼力,以及几十年所形成的在演出市场的影响力,周东亮的唱腔逐渐形成流派特点,得到了学术界、观众戏迷的认可和追捧。他在《玉蜻蜓》里饰演申贵升徐元宰,让多少观众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在《双珠凤》里饰演文必正,那么风流潇洒、才华横溢且又爱情专一。在戏曲程式化表演的基础上,他又糅进了影视话剧的表演手法,舞台上的人物更加血肉丰满、鲜活可信。
锡剧无疑是美的,它美于情真,美于意切,美于词的绮丽,美于曲的婉转,美于妆的华美,美于舞的娇柔,美得好似一场梦。戏曲很大的特征,就是它的叙事性,经过诗意的叙事过程以后,唱词把情感直接呈现出来,画面性很强。一方面,戏曲本身是音乐性非常高的艺术形式,同时唱词也是视觉性非常高的一种文学形式。就像“不到江南,怎知春色如许”这十个字,的确是一个可以入画的画面,因为它会抓住一个景观上的东西,感官性比较强。在周东亮的锡剧世界里,美是一抹转角的回眸,藏着千言万语,含着数顷秋波;水袖翻飞,云出云没,不刻意去言说美,却早已是美入骨血。
古人云,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意思是说,弦乐(丝)不如管乐(竹),管乐又比不上声乐,可见声腔艺术的至尊地位。看了周东亮的《珍珠塔》和《玉蜻蜓》之后,你可顿悟到古人千年前说的话,同时也可体味到古人所云“余音绕梁三月”的意境。周东亮的嗓音犹如苏杭的丝绸般华丽高贵,时而高亢激越、时而珠圆玉润,充满着磁性魔力。同样,一个流派的形成并不只侧重于声腔,其他诸如身段表演、武功底子等缺一不可,它是综合实力的体现。从艺30年的周东亮已经具备了这些实力。锡剧是一个长于抒情,具有江南水乡情趣和特色的戏曲剧种,它的唱腔曲调基本上是上下句的板式变化体结构,常在上下句之间插入一段或长或短的清板。主要曲调为簧调,包括老簧调、反宫老旦调以及簧调慢板、中急板、开篇、长三腔、哭腔、说头板、滚板、行路快板等板式唱腔。锡剧艺术古今兼纳、刚柔相济、豁达宽厚、有“中和”之美。可以说,锡剧周派小生唱腔铿锵有力、大气磅礴、抑扬有度、富有热情奔放的阳刚之气,具有很大的情感力度。周派行腔自然流畅,注重字与字、句与句之间的呼应,不做过分修饰。周派行腔如行云流水,颇具“道法自然”的东方神韵。由于周东亮有天赋的好嗓音,使他在高低音的使用中,没有过渡不当的痕迹。他对高低音的处理,可以说是到了运用自如、随心所欲的地步。这种高低音的自然过渡,使得周派唱腔表现出自然、流畅的特点。这一特色,与多用断续腔、具有明显顿挫感的彬彬腔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周派表演酣畅、吐字清晰、本色自然、有血有肉、善于表达人物内心情感。因为锡剧的剧情节奏鲜明强烈、矛盾冲突尖锐、故事有头有尾,再加上曲调诙谐欢快,使得锡剧不仅适合演出轻松的喜剧,又适合演一些大场面戏,其曲调委婉动听,在关键剧情上一般都安排有大板唱腔,唱腔流畅、节奏鲜明、极具挑战性,一般吐字清晰,易被观众听清。我们知道,戏曲唱词在叙事的传统当中,有一个理性规则,它必须从开始一直到最后,要有一个编织的结构——不像歌曲的结构常常不那么严谨,歌曲的结构可以跳。周派戏曲演唱视觉是转移的,有点像电影镜头,转移性跟自由度都非常高。他的戏,有时像水仙盆景,那么素洁,却很美,没有一点花边、没一点火气,完全不表现,这其实是很难的。也好比观察一棵树,最好在冬天,褪去所有的叶与花的繁华,没有任何的果与藤的喧闹,没有蝉声,没有鸟鸣的遮掩。你能看见这一棵树为了生存的全部挣扎与渴求,能看到它作为一棵树全部的伤痕和荣誉,能看到它作为一个生命的骄傲,能看到它对另一个生命支撑的力量,像一个鸟巢。周东亮就是这样一个的名角,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信仰,不急功近利,不浮夸轻薄,做到宠辱不惊,淡定从容,但也会大笑,也会打闹,心,却静如水。淡定安逸,学会懂得,从而学会慈悲。周东亮注重细节的处理,尤善表现人物诙谐、戏谑的一面。他演《救风尘》中的周舍,在念白的同时,以折扇挑宋引章的下巴,配以戏弄的眼神,其动作轻佻浮浪,十分符合剧中人物角色的要求;《吃面条》中,陈士度抱怨妻子而又不敢出声、暗发牢骚的细节,点火点不着、趴在地上吹火的虚拟动作;《浪子情缘》中贾金龙在雪地里往手上哈气,表示天气寒冷;《珍珠塔》中以雨伞挑着装有珍珠塔的匣子扛在肩上,以说明方卿不知道所带之物的贵重,皆十分到位。
许多观众感觉,听周东亮唱,锡剧味道很浓,同时时代的特色也很强。他本身的演唱方法,既继承了锡剧的滩簧的香火戏剧种特点,在唱上追求韵味、追求精巧,同时在唱法上,弘扬了老艺人创造的那种演唱精华,就是在吐字的功力、吐字收韵的俏头,在唱腔上冷热调剂,以及在节奏控制上快中有巧、慢中有味,他都运用得自如得体,可以说,他和他那种唱法的时代感结合得特别好。所以他的唱功就让人感觉到,欣赏唱不是欣赏传统,而是欣赏站在传统之上的今天的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演唱。听周东亮道白也颇有意味——想象中,就像是苏南人字斟句酌用尽真情写的情书,一不留神,把旁边人也感动了。
周派戏曲走的是多样化的道路。戏曲中越剧、京剧、昆曲,还有流行歌曲他都能唱,分别吸收它们的一些特点、一些养分,为己所用,他与作曲紧密合作,还移植、借鉴了不少兄弟剧种如川剧、黄梅戏甚至通俗歌曲的音调,在相当的程度上拓宽了锡剧唱腔的表现力,这也使得周派锡剧唱腔多变、曲调丰富,不拘一格。在长期的舞台实践中,周东亮自信爆棚,加上敢于大胆创新的意识,他把气声与叙事唱腔融会,民歌发声和戏曲高腔合一,把越剧的柔美、沪剧的轻松、昆剧的洒脱、京剧的高亢,结合自身条件、一一梳理,无论大陆、簧调、玲玲调以及各种小调都信手拈来。他在《吃面条》中的表演,一反舞台小生的常规手段,把青年农民陈士度的大男子主义、做事的笨拙、对老婆的惜恋,表演得生动俏皮、诙谐风趣、入木三分。各种小腔小调随着人物的演变,唱得滑稽动人,新的舞台形象笑爆全场。而这些也改变了周东亮的创作思路。周东亮扮演的郭建光,英俊威武、文武双全。许多经典唱段中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听对岸”,他在长达七分钟的演唱中层层推进、高潮迭起,“听对岸、响数枪”从bB的3,一句拖腔“声震芦荡”声区直冲bB的6,这种大跨度、高难度,真是声震了芦荡。没有超一流的唱腔功底是无法胜任的。进入叙事“湖面上……”那种舒缓平静从心底流露的念情和唱腔的结合到“阿庆嫂她不来探望”,那情、那景、那声、那腔,真叫人陶醉……之所以周东亮在舞台上能征服观众,有那么多人喜欢他、追捧他,先入为主的一定是他的周派唱腔。他在继承传统曲调的同时,大胆将现代时尚元素融入到锡剧声腔及表演之中。不过,终究根子还是在锡剧。周东亮致力于尝试一种艺术的多种可能性,跨界与创新,把流行歌曲的时尚元素糅进了锡剧唱腔,五光十色的舞台音乐,跨越时空的兴衰起落,鼓起能够吞下剧场的张力,他甚至在经典《跌雪》一折中,糅入了芭蕾舞步,无论扑、翻、跌、滚等形体动作,他都是以美为标准,赋予诗意。找到了基调和主旋律,然后就是纵情安排音符。由此,在互动过程中创造、沉淀与传情——从内到外,都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犹如五月莲花初绽。台上他一举手一投足,天然便是一道风景。锡剧的台步行云流水,伴着长长的水袖翻飞,眼角眉梢俱是光影。这些,既归功于周东亮本人的舞台表演与演唱实践,在现代创作条件下,也与相关作曲、编导及琴师等幕后团队的努力密切相连。同样,讲究情韵的锡剧,对于妆容和服饰的要求都极为严苛。妆容根据情绪的递进陡转都会有所变化。而人物的造型、演员的身姿动作、戏文的唱腔,都舒缓徐趋,自成一种风韵。
紫砂,是中国文化生活史的一个缩影,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藉此雅集交游,其本身蕴含丰厚的传统文化因子,堪称天然的传承、展示活态传统文化的载体。在周东亮演绎的新剧《紫砂梦》中,古老的紫砂与清丽的江南音韵,两帧分别带着江南温润和艺术精灵的风景,如茫茫岁月中的星光映照,为了冥冥中的相知相惜,终于有一日邂逅,深情相拥,上演了一场演绎紫砂文化和壶道精神的新紫砂传奇——具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气质的这出戏,来自他的精神原乡,包容、从容不迫,精致唯美,如入画境。正如中国戏剧家协会分党组书记季国平所说,《紫砂梦》有一个民族魂在里面。
(作者单位:南京农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