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秋子
诺贝尔文学奖结果的公布,令国内的出版社与读者群体又一次陷入集体阵痛或集体狂欢中,当年没有买下石黑一雄版权的出版社陷入哀嘶长鸣,读者们则纷纷在网络社交平台发布状态,花式展现自己与石黑一雄的“书缘”。同时,人们又都“瞎操心”地开始心疼石黑一雄那位长期跑步、想与诺奖时间竞赛的本族人——村上春树。
当然,石黑一雄只是“万年陪跑者”村上春树的同族人,而非同国人。早在1960年,石黑一雄的父亲石黑镇男就被供职的英国北海石油公司派往英国,石黑一雄和母亲、姐姐也由此移居英国,从此,居住在伦敦附近的小镇吉尔福德。那时,石黑一雄只有六七岁。虽然与奈保尔、鲁西迪同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但石黑一雄身上那种由身份认同以及族群认同带来的困惑感并不明显,他显然把自己当作地道的英国人,只有在平静、克制甚至有时显得乏味的文字风格以及缭绕不散的淡淡哀伤中,我们才能依稀辨别出他的“日本气息”。而他笔下所书写的世界图景同样展现出一种具有“世界文学”意识的宏阔视野。“世界文学”的概念来自于歌德,这位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一直期待着一个超越民族文学的世界文学的时代降临。在与他的秘书艾克曼聊天时,歌德说起了正在读的一部中国传奇,他发现传奇中的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德国人一样,由此也归纳出“人同此心”的结论。石黑一雄的创作无疑是在现代语境中对歌德世界文学理想的实现,他的创作非常多元,主题因而五花八门。
有两种类型的优秀作家,一种是抓住某个核心与主题,就向下不断勘探下去,比如上世纪50年代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莫里亚克,他的小说不断在婚姻与家庭的复杂关系中开凿自我,或是近年获奖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强烈的女性身份促使她在短篇小说中不断探讨无常世事中女人的处境。但是,我们很难概括石黑一雄的创作主题,他显然属于另一类优秀作家:在经验世界的各个维度向外奋力突击,在人文图景的每个角落都留下痕迹。
因而,我们看到,《长日留痕》中英国贵族官邸中管家的压抑与克制,我们也看到《别让我走》中发生在未来英国郡县的那场器官贡献者的献祭仪式,在《远山淡影》中,主角又变成了日本寡妇与女儿对于安定与新生的渴望,而前年新出版的那部《被掩埋的巨人》中,石黑一雄笔锋一转,再次穿越时空,指向了中世纪亚瑟王传说的历史现场。用既定的“庄园小说”“科幻小说”“历史小说”等名词来规约石黑一雄的创作都是不确切的,因为在“世界文学”心理攸同的暗示下,我们多少还是能发现在名目各异的故事背后,流动着的永恒性思考:普通人与特定历史场景之间的错层。
渺小肉身与宏大历史的错位造成了无穷尽的因果网,每一次的选择都造就了弦外之音齐鸣,隐隐听见那里面有深度有阔度,但又是结结实实的人生的悲哀,有学者认为那些看上去很荒诞的西方民间传统,却总让人觉得有根据,所谓“内脏感到对”。石黑一雄的作品表面总是沉默如水,可拨开水帘,总见得一些实在且有根据的生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