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诗写完了(组诗)

2017-11-14 17:26熊林清
天津诗人 2017年3期
关键词:禅院躯壳兰草

熊林清

我要抄袭

要抄袭就抄袭整座森林

抄袭它从初春就开始的布局谋篇

抄袭它用秋风的大手笔层层推进

抄袭它在雪野上的留白

哦,还要抄袭它夏天炽烈而深邃的灵魂

让人家说,看哪,那家伙

连抄袭都来得乾坤朗朗月白风清

要抄袭就抄袭整条河流

从它的源头,抄袭切入正题的角度

从深谷间抄袭它跌宕起伏的气势

从平原上抄袭它自由纵横的法度

一直抄袭到大海,抄袭到它的宿命里

抄袭出海纳百川

在神殿里,我朗诵抄袭来的鸟语虫鸣

排练抄袭来的风声雨声电闪雷鸣

抄袭许由,用上古的颍水洗耳

拒绝所有的子曰诗云

——不要污染了这些纯洁的牛犊

只因我要抄袭它们不曾染尘的哞哞之音

走过严冬的树

顶着阳光,一棵树在不停赶路

反复地把自己从西边的田地

移向东边的山野。因为忙碌

它忘了开花,哪怕是一小朵无色无香的花

趁着刚过去的这个冬天留下的雪水

还很充沛,它想把自己

移到尽可能远的地方

比如那片含雨的云朵之上

只有在月光下,这棵满身风尘的树

站着睡着了的时候

人们才能听到它轻轻的呼吸和心跳

听到梦里一树繁花爆裂的声音

樱花

憋着一肚子的火,在崇山的阴影里

这些拳头已经攥了很久

直到风用一捧又一捧泪水不停劝说

才缓缓松开,释放出掌心中的殷殷血色

因为这从骨头上燃烧出来的火苗

崇山沉重的躯体在这些小女子面前温柔

地低下来

南天门禅院里的佛

尽管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但我还是

走过近五千步台阶

上升到这里,给他们上一炷香

端详他们陷在烟雾里深思的脸

禅院已焕然一新,他们也已重塑金身

但脸还是那样一张脸

不比十年前年轻,也不显苍老

岁月在他们眼里了无痕迹

黄昏的风里,院子中央的银杏树

正簌簌撒着镀金的叶片

辉煌的佛光里,静穆的香客整一整衣襟

从大堂上退出院门

门外的碑上说,这小小的禅院

已在尘世里涅槃了三次

而一株银杏,可以在佛壁前静默千年

一任那壁,破了又破

失眠的兰

每个夜晚,她都要在一页素纸上

筑一片僻静的山谷

种上一丛幽兰,陪她

披一身星光,或者湿露

有时蘸着月华。那兰草上

就有一丝明净的芳馨

有时就着雨声。如墨的思绪

一滴一滴从叶尖上将空谷塞满

几垒枯石,一缕流泉

凌乱摆放在叠加的日子里

她只靠一丛兰草

一笔一笔写空夜色

三千个夜晚了,她已筑起了三千座

毫不雷同的深谷,但只种

同一丛兰,在白与黑互相渗透的石缝间

在大坪医院

到处是死亡的器官,裹在湿热的躯壳里

四处行走,拖着虚弱的影子

唯恐被躯壳走丢,唯恐被黑暗的大地收回

冰凉地抓住疲沓的脚后跟

听任一枝桃枝从中抽过,把自己

剖为两半。多少绝望的花瓣

已照不亮霉素堆砌的这片灰楼

多少人曾经心怀猛虎,可现在

却被这潜伏在体内的老虎吞噬殆尽

只有灵魂悬在半空里

像半缕孤独的月光

留守院里的菩萨

几位菩萨,围坐在静寂的小院里晒着太阳

两三片银杏叶飘落在其中一位的衣襟

更多的叶片围在她们身边

像虔诚的信徒,在听着她们喃喃讲经:

从海边回来的这次带回了盐

从山里来的这次带回了柴

从天空下来的这次带回的是风

以及一小片雪花

语音时大时小,时急时缓伴随着树叶飘过

有一位菩萨始终紧闭双唇,黯淡的目光

穿过近乎光秃的树梢,投向云端

那里有只乌鸦还在盘旋

它的翅膀里藏着闪电

一地金黄的树叶已经入定,映在菩萨眼里

全是沉积下来准备过冬的阳光

我把我的诗写完了

每一段文字写完,都带出

一声长长的叹息: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语句了

那些被挤出的痛已不再是痛

落在笔画间的残骸

还带有新鲜的血气和心跳

那些被喊出的爱再也不像是爱

像是沙漠的稿纸无声吸纳了呼吸和呐喊

一个人怀抱空城,琴弦弹尽

仍不见想象中的敌人兵临城下

天空中弥漫着寂寞的颤音

那绝唱,从来都没有敌手的倾听

爱与痛从来都只是在血里埋伏了刀刃

在言辞里闪烁着火苗。我知道,一定有

一匹断腿的马在星空下沙场上嘶鸣

每一段文字写完,就意味着那些笔画

又一次悲壮地经历了马革裹尸

被深深安葬在一页页苍白的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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