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戈
余生不食槐花饭
程戈
“池残寥落水,窗下悠扬日。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下有独立人,年来四十一。”这是白居易的诗《秋日》。与诗人同为河南老乡的我,恰恰处在四十一岁的年纪。在诗人眼中,“半成实”的槐花是青春不再的感伤,而在我心中,槐花永远都是舌尖上的诱惑。
姥姥家的院子是一座宝库,从小我就听妈妈说院子里以前有两棵桃树,结的桃又大又甜,咬一口汁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听得我忍不住咽唾沫,眼巴巴地盯着屋角的空地,幻想着早已被砍掉的桃树能从土里钻出来,变出个大桃子让我一饱口福。可惜,桃树再也不会重现,还好,有一棵大槐树慰藉着我幼小的心灵。每年四五月份,是槐树开花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上房揭瓦”了。踩着邻居家借的木梯,我紧跟着五姨爬上了低矮的蜂窝煤棚子顶,再手脚并用翻上旁边正屋平整的水泥屋顶,一眼就能看到那绿梭梭的枝叶中冒出头的串串洁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毛孔一个个舒展开来,如同经历了一场花之洗礼,整个人都欢畅起来。于是开始活蹦乱跳,指手画脚,嚷嚷的满院子都是我的声音。跟我的毛躁相比,五姨总是不急不忙,双臂稳稳地举起长竹竿,用竿头自制的铁丝窝钩对准目标,轻轻一拧,一枝嫩得滴水的槐花就连花带叶地落在了我的面前。这时就是我的主场了,满屋顶都是我晃动的身影,捡起一枝枝槐花,抱个满怀,兴奋地跑到边缘,大声喊着“槐花来了,快接着”,然后哗的一下抛到院中。妈妈、二姨、三姨、四姨早已搬着板凳、端着菜盆在下面等着了。她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撸着槐花,肥嘟嘟的槐花在指尖飞舞,没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盆。欢声笑语伴随着花香在小院里四处飘荡。作为总厨师的姥姥是最淡定的,默默地守在厨房里,冲洗、加面、搅拌、上屉……这时的我早已从屋顶蹿了下来,眼巴巴地守在炉子旁,等着新鲜出炉的槐花饭,急急地拌上调料,当筷子将第一口美味送入嘴中,清香满溢,直入心脾,那种满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转眼间一满碗已见底,我拍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大叫着“再来一碗”,这时总会有人接过我的小碗,一边嗔怪着“小馋猫”,一边细心地拌上一碗递到我的手边。
这样的美味时光在童年的每个春天都会上演,4月生日的我曾经用槐花饭款待过来访的同学,赢得一片惊叹。直到大杂院拆迁,我们搬到了楼房,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棵大槐树,再也没有吃过香甜的槐花饭。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北京,看见路边的槐树,总是忍不住驻足嗅一嗅花香,轻摘一朵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可惜,那槐花已经老了,做不了槐花饭了。即使花儿依旧鲜嫩,也做不了槐花饭了,因为那拉着我上房摘花的人已经去了,那点着我的鼻头叫我“小馋猫”的人已经去了,那在厨房里巧手做饭的人也已经去了……
“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白居易的槐花诗中,悲凉的槐花、寂寥的庭院和悲空的人生感悟,总是三位一体的。而此时写这篇文章的我,心情也如满地的槐花,有着淡淡的惆怅。那封存了我幸福时光和亲人笑貌的美食,早已成了心头的白月光。我想,余生,我再也不会吃槐花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