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江 汀
携灯夜行(组诗)
⊙ 文 / 江 汀
江 汀:一九八六年出生,安徽望江人,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著有诗集《来自邻人的光》、散文集《二十个站台》。现居北京。
小时候在老家过年,夜晚,
我常跟着小伙伴们乱跑,
——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而今天我在《六月船歌》中读到:
“这个携灯夜行者,那么显得匆忙。”
而今天,我好像是累了。
在书桌上被摊开的
加布里埃尔先生的《六月船歌》中,
一个二十岁的人回忆起他的一些往事。
他意欲哀叹那种
从天上像信天翁的翅膀那样降临的衰老。
加布里埃尔先生说,有的人嗜烟,有的人嗜酒,
而他自己嗜爱年轻。
他说,日子是灯笼,悬挂在黑色的浓雾中。
加布里埃尔不再睡眠,白天如夜晚,夜晚如白天,
——而他自己,在这混乱中得以脱身。
他出门散步,走到了那条同时呈现黑色和白色的路上。
他知道,自己是叙述者——这条路是他本人修筑的;
然而,就连他也不知道,
它究竟是不是一条蟒蛇
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合上书本,等待傍晚和黑夜。
(诗中的引文来自沈从文的小说《凤子》。《六月船歌》和加布里埃尔先生均为虚构。)
“那个人,在外乡被一道闪电击中。”
这道令人眩晕的闪电,
在这个世上存在很久了,
随着人类创造出自己就存在着。
正视它的人经受着考验。
风的凉爽,是一种暗示。
五月和六月间,
每当那潇洒的南风吹来,
我总感觉有着什么事物在困扰我。
然而我却不能准确把握那感觉。
一直以来,我使用自己平静的生活,
在眼下——五月和六月,
该想的我都想了,该做的我都做了——
但我仍然感到有些东西未被提及、触碰。
我无法从风中分辨出它们,
尽管我知道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
而住处的南边是两座小山。
可以做一个假定,
假定我和时间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这件事可以继续下去。
从这里我可以给出我的很好的态度,
我也不必从世界找到一个属于我的位置。
(或许——这并不是说,
对于时间我是旁观者。
或许我仍会在他们的时间中呼吸,
但我已关上了为它准备的眼睛和耳朵。
我起身离场。)
下着雨。有人打着伞出去了,
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了。
后来雨漫过了家门的台阶,
雨下了三天三夜。
时间从另一个方向溜走。
它抛弃了自己的责任,从来如此;
再没有谁来归还那把伞。
同样的雨水回荡在故乡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别的地方供它贮存。
那些中午,我从密闭的船舱底部向上望去。我感到
一阵彻骨的光亮,于是开始启口说话。
我说太阳是虚假的,说失去眼睛也会有光明。说灵魂现在向前走开,它径直没入黑色的水潭。
时间是一块覆满思考的地毯。身体躺在那儿思念家乡。目光像雨点一般降落,我们显现出来。
我们的逻辑正被催眠,我们的信仰与人商略。我们不再能够成为任何例外,并变得软弱,依赖于一次航行。
“从今天开始,我理解了该隐。也许,我仍然可以用写作拯救我的生活。”
“金家村这边,晚上连路灯也没有。只靠着铁路线上传过来的光,我走回住处。”
“夜晚是白的。默片的白天,人们全都化作幽灵的白天。在那种时刻,他们在南边的湖里捕鱼,又在市场上贩卖。而我将被他们捕获,被贩卖,因为我正在向他们靠近。”
“近郊公园里,风吹着、彻夜的寒冷。”
总有一天我会死的。
所有的一切会在死亡的那个瞬间,
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开始晃动,
像雨伞一样被收拢。
在梦里,我回到童年公寓的二楼。
我拿出钥匙去开门,却发现开不了,
门锁已经换了。我感到某种懊恼,
仿佛时间的产生原本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