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赵 依
于无声处听一爽——于一爽城市小说印象
⊙ 文 / 赵 依
赵 依:一九八九年生于四川成都。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文学硕士,现为鲁迅文学院教研部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事中国文学史研究与文学批评。已在《南方文坛》《当代文坛》《小说评论》《名作欣赏》等核心报刊上发表论文近二十万字。另有译稿在《现代哲学》《美德与权利——跨文化视域下的儒学与人权》等书刊上发表收录。
于一爽的这两篇城市小说并未聚焦典型的城市意象,无论是“寒冷地带”还是“西出阳关”,在地理坐标上首先都远离了城市及其中生活的百态,可谁说远离城市不是城市生活的宏大主题之一呢?
大概是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心中都多少向往远方的缘故,近几年开始流行起一种名为“性冷淡”的风格,在时尚领域,从口红粉底到手袋成衣,无一例外趋向于某种中性的、没有态度的,而在事实上“我”值极高的设计。于一爽的小说就有这股子劲儿。这里的“性”,不单单是《开往寒冷地带》里吕红对杜杨说“阳痿”的及物,也不仅仅是《西出阳关无故人》里“我”与杨元虚实关系的指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切都还在“性”的层面发生,只有“性”本身超越了“性”。所以具体到这两篇小说的吕红和“我”也都一样,她们不针锋相对什么,却也绝不听之任之,小说如果有朝一日幻化成人,那么“他”或“她”一定很高冷,精神状态有那么一点萎靡不振、无欲无求,这种无欲无求也一定是来自于其内部人物身上发生的“不可求”和“求之不得”,因为不可能被满足,干脆性冷淡到一了百了,有点悲观。谁都知道,总会有那么些场合和人、事,让少许的乐观都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不自量力,城市就是这些场合和人、事的集合。
更何况,于一爽这两篇小说的主人公,一个是没能上位的小三,一个是多年深扎的隐三,本来已经被道德绑架了,哪里还有力气再在这压抑的生活中去认真追求什么。读者也只能感觉肺里进了一口烟,先是堵得慌也呛得很,吐出来倒也能于此一爽,慢慢抽离……我并不知道于一爽为什么会选择写这样两个女人,或许她们是一种新的可怜又可恶的“多余人”,或许她们也有原型,过得可能还行或者也不太好,或许是突然想谈谈城市里频发的社会道德伦理问题,不管怎样,关注时代和现实是好小说产生的必要条件。
于一爽的小说似乎并不刻意设置某种结构,以至于以前初读她的作品,总觉得小说感不强,差点意思。后来读于一爽读得多了倒觉得,这种“差点意思”正是她真正的意思:小说泥沙俱下式的娓娓道来,作为一种无法现身的结构,与冷淡、无所谓的内容风格共同承载着于一爽的小说主旨,对现实做冷处理,是对现实最顽强的抗争——你无法收买一个无所企图的人。
毫无疑问,于一爽一直站在个体的本位,确立她的人格独立性与审美主体性。她与现实血肉相连,却不在合唱中强求一律,她不被束缚,却又温和克制。尤其让人欣喜的是,于一爽开始结合所处时代的精神情态,重新建立小说与文学传统的对话关系。“西出阳关无故人”,写天涯此时、生离死别。“兴、观、群、怨”,“诗以言志”,浩浩汤汤几千年的诗歌传统,于一爽借用诗中典故坐实“我”与杨元的告别。在小说的后半段,“我”让司机掉转车头去了阳关,这个举动让杨元的死显得开阔而不悲痛,小说里写“我想到那首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想——你们都翻译错了,因为正确的意思是,去死吧”,斗转星移,世事变幻,人无非一死,于一爽小说里所做的联结,使王维的元姓友人和杨元成了平行世界里的“参”与“商”(怪不得小说人物取名杨“元”),杨元的死在历史感的笼罩下平添壮美,更不必说多出来的那几分恰到好处的诗意。文学不失去传统与历史,才不丧失未来的可能。好的小说家应当具备一种追溯和叩问传统的能力,而只有历史感才能让一位负责任的写作者建立起时空的序列,并以此准确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进而在绵延的文学史中寻求自我的定位。
正如文章最开始对城市文学主题的探讨,伴随丰富的物质条件和生活经验,受新的文学观、美学范式影响,城市文学逐渐显现并赢得瞩目,它不仅是关于城市的,也是无关于城市的,它甚至就像于一爽的这两篇小说一样涉及城市即可,触及城市生活的本身似乎不是必须。或许是城市的怪象太过芜杂,它也乐于接受文学语言的遮蔽,并在种种遮蔽中获得主观上更为深刻的显现,但也正因为城市文学的这种不定性,它在类型、题材和主题等方面才更能提供发挥的空间。只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写作者大多也会遭遇迷失,希望他们可以借由传统与历史在未来减少遗憾、赢得时间。还有一句既俗又雅、跟城市与城市文学贴切的话: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