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都不算爱
——读《沙漠里的叶绿素》

2017-11-14 05:36/
青年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林静陈宇王凯

⊙ 文 / 饶 翔

如果这都不算爱

——读《沙漠里的叶绿素》

⊙ 文 / 饶 翔

饶 翔:一九七七年生于湖北,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文艺报》《南方文坛》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二十余万字。出版文学评论集《重回文学本身》《知人论世与自我抒情》。曾获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现供职于《光明日报》文艺部。

似乎很难界定王凯是哪一类作家,七〇后作家?军旅作家?是,又不是。这些标签固然能贴在他身上,但无一能局限他。一如,这世上有着难以计数的叫作“王凯”的中国人,而那个叫作“王凯”的作家却悄悄躲在这个非个性化的名字后面,在一片沙漠中的“无人区”,一往情深地开拓着他的文学瀚海。

巴丹吉林沙漠是王凯的文学根据地,《沙漠里的叶绿素》的故事依然发生于此。三个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不幸”被分到了驻在沙漠的空军基地,且像沙粒一样被散落到沙漠中不同的驻点上。在远离人群,资源匮乏的沙漠中,生活对他们而言,被简化为一场为了生存的奋斗——一方面,是努力从散落各处的驻点向中心(基地机关)靠拢,乃至可以离开沙漠,回到都市文明;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性资源的追逐,在“僧多粥少”的沙漠基地,成功俘获异性与爱情。正是在沙漠这片单纯的“人性”试验场,我们能够更为直接而清晰地观察到“人性”,略显“过气”的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也再度找到了它的用武之地。

叙事人“我”——也就是陈宇——散发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他的行为遵循的是“本我”的快乐原则。初三时给班花递纸条,“别人给她的纸条都写‘我喜欢你’,而我写的是‘我想亲你’”。在毕业之际,陈宇被女友柳依依甩了,他郁闷几天就没事了。来到沙漠基地后,他很快便瞄定了新的猎物——护士林静(“我第一眼见到林静,就被她的大眼睛和厚嘴唇迷住了”),一番死缠烂打追到手,林静却死活不让他突破禁区。“这种时候我时常会怀念柳依依。虽然我们早掰了,可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些衣不蔽体的热烈场景依然存在并且历久弥新”。与林静分手后,他在过年回家的同学会上重遇管雨萍,天雷勾动地火,“每次见面都用肢体语言激烈地交谈”。但当他向管雨萍求婚时却遭到了拒绝,对方提醒他面对阻碍两人发展成婚姻关系的种种“干燥的现实”。

而这种种“干燥的现实”,何勇显然早就考虑到了,他的行为遵循的是“自我”的现实原则。他处心积虑地想从C站调往基地机关,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里的未婚女干部比其他地方都多,对他而言,最美满的婚姻就是双军人家庭——“找个女干部多好,工资不少拿,又不用两地分居,没有比这更美气的了”,可以视作他追求林静的心理动机。而他最终并没有迎娶林静,而是娶了大四时的秘密情人——理发店老板娘文小花。当文小花离婚后找到基地来,何勇遭遇了“道德考验”,纠结之下他仍然是依了现实原则做了决定。领导告诉他必须通过与文小花的婚礼来消除影响杜绝流言,这是“政治任务”。而“自我”如何面对良心的拷问呢?何勇在陈宇耳边说的那句“林静还是喜欢你”,为自己免了罪。从此,他与文小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彭小伟的“爱情圣徒”气息在他的每一次悲壮的失恋中得以加强。在被出国的女友麦青青抛弃后,他爬上水塔顶思考人生,以“为爱殉情”的姿态轰动整个基地。他雪夜跋涉几十公里来给陈宇过生日,以肉体的折磨转移失恋后心灵的痛苦。在养好伤后他依然“相信爱情”,全身心投入对丰亦柔的热恋,为此不惜放弃调出沙漠的大好前程。然而,他的无私奉献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背叛——丰亦柔瞒着他运作到了一纸调令,调回北京。彭小伟却依然不肯相信这是一场爱情的骗局,直到不堪纠缠的丰亦柔明确地表示分手。“我爱得甚至都想不到做爱”,彭小伟对陈宇吐露的衷肠,似乎是一个追求至高爱情的“超我”对于一个欲望“本我”的警醒。

“沙漠其实不是个适合恋爱的地方,它过于粗粝也过于干燥,而在我的想象中,爱情怎么也应该是毛茸茸湿漉漉的。”这里的沙漠也可以看作是对当前这个情感上“过于粗粝也过于干燥”的时代的隐喻。在沙漠酷烈的生存环境下,“逐水草而居”的动物本能占据上风,生存的需求压倒了爱情的渴望,理想再一次溃败于现实。于王凯的创作中,我们一次次感觉到理想与现实的错位。这种错位被美学化为一种堂吉诃德似的“不合时宜”的人物形象——这个形象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对于理想的爱情是迷恋和执着,如此的不可思议,几成偏执;他怀抱理想却脱离现实、耽于幻想,无视已经发生了变化的时代,这使他的行动看上去滑稽而夸张;然而,他是一个永不妥协的斗士,他为实现理想而奋不顾身的精神令我们折服。相对于灵活多变的动物性生存法则,这个固守不变的人物身上无疑具有着某种“植物性”,一如“爱情”——“植物靠自己无法移动。它只能待在初始的地点。只能在同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地生长。只能那么待着。好在它们足够顽强,当然,也略带一抹沉默的悲情。”

王凯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后理想主义”时代,我想纵然他仍心怀着残存的理想主义信念,恐怕也难以再用直抒胸臆的方式来表达。故而,他选择了“我”——陈宇——那个“本我”作为叙事人,以他的眼光来呈现彭小伟的种种“可笑”,以一种滑稽戏谑的叙事语调,写出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写出了“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时代所遭遇到的种种尴尬。这使得小说具有某种戏剧性和喜剧性。然而,小说结尾,当彭小伟举起他为了向丰亦柔证明其爱情忠贞而自伤的手指头,反问“我”:“你能说,这不算爱情吗?”这凛然的发问,却真让我们无言以对,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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