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谣谚在文学发展中的作用

2017-11-14 02:46刘旭青
中国韵文学刊 2017年1期

刘旭青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论古谣谚在文学发展中的作用

刘旭青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历史上,古谣谚不仅被发掘汇辑成书,更重要的是在各种典籍中被广泛采用。古谣谚在文学上的概括和总结,主要涉及文学创作、批评、现象、理论、成就诸方面,其在文学发展中的作用及其对雅文学的影响,主要有六个方面。

古谣谚;文学功能;价值

古谣谚反映了当时人们对自然、社会、历史、人生等的精辟见解和深刻思考,是反映事项、总结经验、表达心声、传播信息和传承文化的重要方式。历史上,对于古代谣谚遗产的传承光大,并不仅限于发掘汇辑成书,更重要的是在各种典籍中被广泛采用。唐宋以来,随着市民文学的蓬勃兴起,从唐人传奇、宋人平话,到元代杂剧、明清小说,被采撷入墨的谣谚数不胜数。古谣谚在文学发展中的作用及其对雅文学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以下六个方面:

一、采谣谚入诗文

街谈巷语、闾里故实都是文学创作的素材和乳汁,并潜移默化地影响文人的诗文创作。唐宋以来,学习和深受民间文学影响的文人墨客,如李白、杜甫、刘禹锡、王安石、苏轼、陈师道等,数不胜数。唐代,范摅“引谚论著书”时云:“街谈巷议,倏有裨于王化。”意谓:街谈巷议,都是文学创作的素材,皆有益于政治教化功能。北宋时,民间流传一句时语,据“时人为苏颂司马光语”云:“古事莫语子容,今事莫告君实。”据载,苏颂听人讲故事,必令人检出处;司马光听人说新事,即便抄录,且必记所言之人。这条时语称赞了苏颂与司马光博古通今、严谨认真。

古谣谚不仅是文人学习民间文学的对象,有的直接引谣谚入诗文,或用谣谚之意,或反用谣谚,或为生活谑谈之资。诗人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一文中引“天下谈士为韩朝宗言”时云:“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表达希望得到荆州长史兼襄州刺史韩朝宗“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加以擢拔,使自己“扬眉吐气,激昂青云”。由于李白文中狂妄自满,恼怒韩朝宗,故而见弃,吃了闭门羹。在《上安州裴长史》一文中引“宾朋为裴长史歌”时云:“宾客何喧喧,日夜裴公门,愿得裴公之一言,不须驱马埒华轩。”这是李白向安州裴宽辩解自己遭受诽谤谗言,蒙不白之冤,陈述自己没有追随李林甫,陷害裴宽等人;借宾朋之口,盛赞裴长史地位高贵,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并希冀裴公提携自己。

钱起曾写过一首被公认为试帖诗范本的《省试湘灵鼓瑟》,诗的末二句为:“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两句被称为“钱起闻鬼谣”,似横空出世的神来之笔,堪称“绝唱”,令全篇生辉。据传,钱起“初从乡荐,客舍月夜,闻人哦于庭曰云云。起摄衣从之,无所见矣。及就试,试题乃《湘灵鼓瑟》也,起即以鬼谣十字为落句。主文李晖深嘉之,擢高第。”

孟郊《读经》诗句有:“垂老抱佛脚,教妻读黄经。”其意为:年老信佛,以求保佑,有临渴掘井之意。宋代,刘攽《中山诗话》记载:“王丞相嗜谐谑。一日,论沙门道,因曰:‘投老欲依僧。’客遂对曰:‘急则抱佛脚。’王曰:‘投老欲依僧,是古诗一句。’客亦曰:‘急则抱佛脚,是俗谚全语。’”这段文字说:王安石与客人闲谈,谈到佛经,感慨地说“投老欲依僧”,表示想与和尚做伴。客人对曰“急则抱佛脚”。王安石不悦,客人说古诗对俗谚,上去头,下去脚,对联成为“老欲依僧,急则抱佛”,堪称的对。明代张谊《宦游纪闻》“抱佛免罪”的故事里,就详细地记载了这条俗谚全语“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的产生。

宋代,陈师道《后山诗话》记载:“熙宁初,有人自常调上书,迎合宰相意,遂丞御史。苏长公戏之曰:‘有甚意头求富贵,没些巴鼻使奸邪。’有甚意头,没些巴鼻,皆俗语也。”苏轼引“有甚意头,没些巴鼻”俗语入巧对,以轻蔑、嘲谑的口吻表达对功名富贵、阿谀小人的蔑视之情。

古谣谚除被引入诗、文外,还被文人援引日常生活之中,作为戏谑、调侃之资谈。清代褚人获在《坚瓠集》记载李东阳“引谚戏焦芳”时说:“秋风灌驴耳。”(《坚瓠集》乙集卷1)据传,河南焦芳经过李东阳的府邸,见屋檐下曝晒干鱼,于是戏笑说“晓日斜穿学士头”,李东阳则回敬说“秋风正灌先生耳”。当时谚有“秋风灌驴耳”的说法。明沈德符《野获编》卷26解释说:“盖楚人例称干鱼头,中州人例称偷驴贼。”

二、引谣谚释诗文

有的诗文从谣谚中析出,有的诗文化用谣谚语意,亦有谣谚源出于诗句,彼此语句全同,或语意相同,或语义相近,故彼此可以互释。因此,文人墨客引谣谚释诗文,则见出其对雅文学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诗经·大雅·荡》有:“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诗句。这句诗揭示一个历史教训:夏代的灭亡,就是殷代的前车之鉴。韩婴“引鄙语二则释诗”云:

不知为吏,视已成事。

前车覆而后车不诫。

这是《韩诗外传》所做的总结性的话:“鄙语曰:……,或曰:……,是以后车覆也。故夏之所以亡者,而殷为之;殷之所以亡者,而周为之。故殷可以鉴于夏,而周可以鉴于殷。”是说,前人的教训就在眼前。

欧阳修“引俗谚释《论语》”记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意思是:说出口的话,就是套上四匹马拉的车也难追上。据《论语·颜渊》记载:“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此处“驷不及舌”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语源。

唐代,据“天后时谣言”记载:“张公吃酒李公醉。”张公,指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李公,指唐中宗李显。这句民谣讽刺了李显无法撼动母亲武则天的地位,夺回李姓天下,在陪伴母亲喝酒的宴会上,“二张”喝酒兴高采烈,李显心事郁闷,不知不觉喝着闷酒醉了,这是“张公吃酒李公醉”的本义。此后,俗语“张公帽儿李公戴”就是从此演化而来的。此处“李公”系指武则天已死去的丈夫唐高宗李治,意为“二张”给“李公”戴绿帽子,此语尤为刻薄。

明代,田艺蘅《张公帽赋》引俗谚有:“张公帽掇在李公头上。”从语源上来说,“张公帽掇在李公头上”则脱胎于“张公帽儿李公戴”。明代,钱希言“引谚二则释唐谣”云:

张公帽儿李公戴。

张三有钱不会使,李四会使却无钱。

这两则谚语从语源上,几乎都源出于民谣“张公吃酒李公醉”。此后,凡成语或俗语中,同时出现张姓和李姓的,几乎都源出于“张公吃酒李公醉”。

文人常把谣谚应用到自己的诗赋之中,使之增色。唐代,王建《听雨》诗:“半夜思家睡里愁,雨声落落屋檐头。照泥星出依前黑,淹烂庭花不肯休。”又,宋代姚宽“引谚释王建诗”时说:“干星照湿土,来日依旧雨。”这句气象谚语,《田家五行志》则给予了详细解释:久雨正当黄昏,突然雨停云开,即使看到满天星斗,岂止明天有雨,当夜也未必晴。王建把这句谚语融入诗中,给诗篇增添了神韵。

明代杨慎《秋成》诗有:“草头占月晕,米价问天河。”亦化用气象谚语:“日晕长江水,月晕草头空。”以上两首诗皆用气象谚语。此外,民谚还有“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之说。其意为:若出现日晕,则夜半三更将有雨;若出现月晕,则次日中午会刮风。“日晕”“月晕”则是民间有关天气变化前兆的经验积累。

宋代陈师道的诗也多用一时俚语,《送杜侍御纯陕西转运》诗有:“巧手莫为无麺饼,谁能留渴须远井。”当时俚语就有:

巧媳妇做不得无面馎饦。

远水不救近渴。

其意为:缺少必备条件,能干之人也不能成其事。此谚形式虽历经元、明、清的发展,迄今定型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明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休官俚谚”载:“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休官,即辞官;林下句,指退隐之地。据载:“世俗相传……,此二句以为俚谚。庆历中,许元为发运使,因修江岸,得石刻于池阳江水中,始知为释灵澈诗也。”灵澈,唐代浙江会稽云门寺僧,有一首《东林寺酬韦丹刺史》云:“年老心闲无外事,麻衣草座亦容身。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可见,这首俚谚直接从诗中演化而来。

三、引谣谚总结文学理论

古谣谚在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上也有不少真知灼见,以浅显易懂的语言概括和总结深奥的理论,用以指导文学艺术的创作。对于文学艺术的创作,东汉桓谭“引谚论巧习”时说:“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所谓“伏习象神”,即习能生巧,习甚至可以入神。《新论·道赋》记载:“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习兵器。余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从“读千赋”到“善赋”,从“观千剑”到“晓剑”,揭示文学艺术家必须专心致志,学习前人的优秀作品,领会和掌握艺术技巧与创作规律,并坚持不懈地创作实践,才能达到得心应手和神化的境界。

从理论修养上讲,文学创作不仅要懂艺术技巧与创作规律,作家还要有内在自觉的更高追求。明代杨慎“又引俗语论五代史”时说:“埘高一丈,墙打八尺。”埘,指在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窝。本义是说:打算建造一丈高的埘,最后只打了八尺高的墙,言外之意,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古人有:“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其意是:想要治学立事与文学创作,制定高目标,最后有可能达到中等水平;如果制定中等目标,最后有可能只达到低等水平,惟有志存高远,努力奋斗,方能登峰造极。

在语言表达上,要求做到言简意赅,即“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唐代“朱揆引谚”说:“白头花钿满面,不若徐妃半妆。”俗语“徐妃半面妆”,比喻仅见一半,未得全貌。据《梁元帝徐妃传》记载:“徐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梁元帝只有一只眼睛,妃子徐昭佩,作风不好,嫌弃皇帝貌丑,每当元帝入室,徐妃只画半面的妆,每次元帝都大怒而出。唐末五代时,王定保《唐摭言》卷10记载:“乾符中,蒋凝应宏辞,为赋止四韵,遂曳白而去。试官不之信,逼请所试,凝以实告。既而比之诸公,凝有得色,试官叹息久之。顷刻之间,播于人口。或称之曰:‘白头花钿满面,不若徐妃半妆。’”蒋凝参加朝廷的“宏词科”考试,考的是赋,蒋凝写了四句就觉得非常得意,认为再写也是多余,就交了试卷,主考官也觉得很好。这四句赋很快传遍人口,并有此评论。

治事为文,言简意赅,读之则懂,听之则明。北齐,颜之推“引邺下谚论文字”时说:“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其意为:博士买了一头驴子,写了三张纸的契约,没有一个“驴”字。比喻行文啰嗦,废话连篇,不得要领。讥讽写文章长篇累牍,却不到点子上。

古谣谚对文人咬文嚼字也进行了嘲讽。宋代,文莹《湘山野录》卷中记载:“太祖皇帝将展外城,幸朱雀门,亲自规画,独赵韩王普时从幸。上指门额问普曰:‘何不祗书朱雀门,须著“之”字安用?’普对曰:‘语助。’太祖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明代田艺蘅“引时谚论文”时说:“之乎者也矣焉哉,用得成章好秀才。”之、乎、者、也、矣、焉、哉,是古汉语里常用的语气助词。恰到好处的运用语气助词,则能增加文章的抑扬顿挫、起承转合的作用,给人深刻印象,所以“用得成章好秀才”。

对于文坛上毫无创见,模仿别人的文学行为,俗语也有精当地概括。宋代,魏泰“太祖引俗语”载云:“依样画葫芦。”其意为:单纯地照搬或模仿原样,没有改变和创新。据载,北宋初年,有个名叫陶谷的翰林学士,担任宋太祖赵匡胤身边各种文告的起草,时间一久,自居有功,向宋太祖讨个高官做。宋太祖笑着说:“翰林学士起草文告,都是参照前人旧本,中间改换几个词语,就是平常所说的依葫芦画瓢,谈不上贡献。”陶谷非常失望,于是作诗自嘲说:“官职须从生处有,才能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此后,有句熟语“依样画葫芦”,就在口头笔下广为流传。

四、引谣谚评论文学现象

对当时的各种文学现象,古谣谚也有记录和反映。三国时,曹丕“引里语论文”时说:“家有弊帚,享之千金。”弊帚,破扫帚;享,供奉。其意:认为自家的破扫帚值千金。这是曹丕批评文坛上“文人相轻“的错误倾向而提出的。据《典论·论文》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曹丕不仅分析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并为文人相处指明了正确道路。

曹丕“引里语论家书”时说:“汝无自誉,观汝作家书。”其意为:书信很难写。原文:“余蒙隆宠,忝当上嗣,忧惶踧躇。上书自陈,欲繁辞博称,则父子之间不文也;欲略言直说,则喜惧之心不达也。里语曰:……。言其难也。”重视写信,是自古已有的传统,也是文人的一项基本功。梁代刘勰《文心雕龙·书记》曾指出“才冠鸿笔,多疏尺牍”的现象。清代黄宗羲也认为:“至文不过写家书”(《与唐翼修广文论文诗》)。

文学创作上,反对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创见。宋代,沈括引“时人为士人应敌文章语”时说:“问即不会,用则不错。”这则时语,概括了当时社会上许多应敌文章,多用他人议论,并不是自己的心得。批评了“天下文章一大抄”的文坛不良现象。

古谣谚对文学艺术的弄虚作假,进行了高度概括,分析透辟,入木三分。明代杨慎“又引谚论作伪”时说:“若无此辈,饿杀此辈。”宋人编《草书百韵歌》,托名于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以示初学者,世人不辨真假,信以为真。杨慎颇有感慨地批评说:“信乎伪物易售,信货难市也。谚云:……。”

除故意作伪之外,书籍在传写或刊印中,也容易出错。东晋时,葛洪“引谚论书字”云:“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其意是:文字经过多次传抄,“鱼”字变成“鲁”字,“虚”字变成“虎”字。这句话精确地概括图书版本形成和差异的原因,特别是字形相近或相似的字,常被搞混。刘勰《文心雕龙·练字》有:“至于经典隐暖,方册纷纶,简蠹帛裂,三写易字。”“三写易字”就是这一现象的高度概括。

古谣谚对机械搬用和生硬模仿的文坛不良现象,进行了嘲谑和批评。唐代刘肃《大唐新语》引“时人为李义府张怀庆谚”说:“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据载:唐高宗时,李义府作《杂曲歌辞·堂堂》有“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全唐诗》卷27)之诗句,枣强尉张怀庆把这首五言诗各行加两字,变成自己的七言诗:“生情镂月成歌扇,出意裁云作舞衣。照镜自怜回雪影,时来好取洛川归”,令人啼笑皆非。时人见他还抄袭王昌龄、郭正一的诗,于是人们编了一则时谚“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讥讽他的不耻行为。

五、引谣谚评论诗文创作

古代的歌谣、谚语也常被采入诗话,借以评论诗文创作的特点等。杨慎“引儿童谣论杜诗”时说:“白白一群鹅,被人赶下河。”这是说杜诗采用俗语之事。杜甫《送王十五判官扶侍还黔中》诗有“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韦应物《送人觐省》有“沃野收红稻,长江钓白鱼”;又,《送刘评事》有“洞庭摘朱果,松江献白麟”的诗句。所以,杨慎在评论的时候说:“然杜不如韦多矣!青青字自好,白白近俗,有似儿童之谣也,岂大家语哉?”杜甫深受民间歌谣的熏陶,喜用民言俗语入诗,语言风格通俗自然。

朱熹是继孔子、孟子以来最杰出的弘扬儒学的大师。《诗》小序说:“《菁莪》,乐育人才也;《子衿》,学校废也。”朱熹作《诗集传》否定这种说法。及作《白鹿洞赋》有:“广青衿之疑问”,又有:“乐菁莪之长育”。于是,有人提出疑问,朱熹则说:“旧说亦不可废。”为此,杨慎“又引俗谚论小序”时说:“玉波去四点,依旧是王皮。”字面理解:把“玉波”二字的四“点”去掉,变成了“王皮”二字;喻含丑恶的终究是丑恶,无论怎么粉饰,均掩饰不了丑恶的本质。这则俗谚是批评朱熹《诗集传》在对待、解释《诗》小序时,前后自相矛盾,不一致。

比兴,是中国诗歌的一种表现手法,从《诗经》开始已运用。比,是比喻;兴,为起兴。杨慎“又引俗语论比兴”时说:“蚂蚁戴笼头。”这里批评望文生义,不懂“比兴”修辞手法。杨慎引“王雪山论诗”云:“王雪山云:‘诗人偶见鹊有空巢,而鸠来居,谈诗者,便谓鸠性拙不能为巢,而恒居鹊之巢,此谈诗之病也。’今按诗人兴况之言,鸠居鹊巢,犹时曲云‘乌鸦夺凤巢’耳,非实事也。今便谓乌性恶,能夺凤巢,可乎?今俗谚云……。例此言,亦可言蚁著辔可驾乎!宋人不知比兴,遂谬解若此,儒生白首诵之,而不敢非,可怪也。”

古代学人认为,解诗忌不切题,释义费解,不得其要。杨慎“引俗语驳黄山谷解杜诗”时说:“厚皮馒头,夹纸灯笼。”俗语“厚皮馒头”,比喻不切题的文章﹑言论;“夹纸灯笼”,比喻隐晦,费解。杜甫诗《解闷十二首》其十二有:“侧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宫满玉壶。云壑布衣鲐背死,劳生害马翠眉须”(《全唐诗》卷230)。杨慎认为:“杜公此诗,盖纪唐明皇为贵妃取荔枝事也。言布衣抱道,有老死云壑而不征者,乃劳生害马以给翠眉之须,何为者耶。其旨可谓隐而彰矣。山谷谓‘云壑布衣’指后汉临武长唐羌諫止荔枝贡者。此俗所……。”

文学上,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廋辞”,也叫“廋语”“隐语”“隐句”。是指不直述本意而借它辞暗示,用替代的方式构成一种暗示语。杨慎“引谚二则释谢朓诗”说:“树蛮不落叶。雁飞不到处。”谢朓《酬王晋安》有“南中荣橘柚,宁知鸿雁飞”之诗句。杨慎认为:后人不解此句之妙。晋安,指福建泉州。“南中荣橘柚”,即谚语有“树蛮不落叶”;“宁知鸿雁飞”,即谚语有“雁飞不到处”。树不凋,雁不到,本是瘴乡,乃以美言之。这就是隐句之妙。

六、引谣谚论文学成就

古谣谚对当时诗人在诗文创作上,所取得文学成就也有论断和概括。唐初以来,诗歌发展日益趋向声律化和讲究骈对。这一时期,对律诗体制的定型,作出重要贡献的诗人,就是“学者宗之,号为沈宋”的沈佺期和宋之问。据“学者为苏李沈宋语”记载:“苏、李居前,沈、宋比肩。”苏李,指苏武、李陵。苏李是五言古诗的奠基者。据《新唐书》记载:“魏建安后迄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之问、沈全期又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为沈宋,语曰……。”这是对“沈宋”文学功绩的充分肯定。

唐代,诗人钱起,吴兴人,唐天宝七年(748年)中举进士,与韩翃、李端、卢纶等号称“大历十才子”。钱起擅长五言诗,题材多偏重景物描写和赠别应酬,因与郎士元齐名,据“唐时为八诗人语”记载:“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钱、郎、刘、李。”辛文房《唐才子传》卷2记载:“长卿常谓:‘今人称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钱郎刘李,李嘉佑、郎士元何得与余并驱?’”这里“沈宋王杜”,是指沈佺期、宋之问、王维、杜甫;“钱郎刘李”,是指钱起、郎士元、刘长卿、李嘉佑。诗人刘长卿擅长五律,尤工五言,自诩为“五言长城”。

著名诗人、画家王维,开元九年(721年)中进士,终官尚书右丞。弟王缙,晚年为宰相,终官太子宾客。王缙擅长草隶书,与兄王维,以科名文学冠绝当时,据“时称王维王缙语”记载:“朝廷左相笔,天下右丞诗。”这是时人对王维、王缙兄弟俩的赞誉。王维在诗歌、绘画、音乐上表现出了极高天赋,创造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禅”的意境,诗歌风格清新淡远、自然脱俗,为他赢得了“天下右丞诗”的美名。

诗人何涓,湘南(今湖南衡阳、衡山等地)人,少游国学,擅辞赋,曾写《潇湘赋》名作;同时诗人潘纬,曾构思十年,成《古镜诗》,俱为时所称,天下传写,据“天下为潘纬何涓语”记载:“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夜赋潇湘。”潘纬《古镜诗》有“篆经千古涩,影泻一堂寒”之句,为世传诵。何涓《潇湘赋》仅“雁影数行秋半逢,渔歌一声夜深发”一联,录存于《全唐诗》。

欧阳詹,字行周,晋江人,约生于唐至德、上元年间(756~760年)。欧阳詹是泉州地区自隋代开科取士以来第一个中进士的人,宋代朱熹曾为欧阳詹祠堂题写对联说:“事业经邦,闽海贤才开气运;文章华国,温陵甲第破天荒”。青年时期,与莆田好友林藻在紫霄山下创建“福平书院”,刻意文学。当时有“闽人为欧阳詹林藻林蕴语”说:“欧阳独步,藻、蕴横行。”林藻是走向中原大地的福建莆田古代文人精英,其文学、书法在当时名倾朝野。林蕴,林藻的弟弟,博学鲠直。《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唐五代卷》称:“莆田人登进士第,自藻始”。

胡楚宾,宣州秋浦(近池州贵池)人,一生著述丰富,擅长写条律和劝善类的文章。据《旧唐书》卷190称其:“属文敏速,每饮半酣而后操笔。高宗每令作文,必以金银杯盛酒令饮,便以杯赐之。”当时文坛以李白匹之,“时人为胡楚宾李白谣”说:“胡楚宾,李翰林,词同三峡水,字值双南金。”对这首时谣,《池州府志》记载为:“前有胡楚宾,后有李翰林。词同三峡水,字值万黄金。”文词稍有不同。对于唐代诗人李白,杜甫《饮中八仙歌》曾这样评价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元末著名诗人李孝先,字季和,东瓯(今温州永嘉)人,以文章负名当世,为文取法古人,古诗歌行,豪迈奇骏。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涯,会稽(今浙江诸暨)人。杨维桢在诗、文、戏曲上均有建树,元末诗坛领袖,因“诗名擅一时,号铁崖体”,在元代文坛独领风骚数十年。据“元时人为四诗人语”记载:“前有虞、范,后有李、杨。”前有虞、范,是指“元诗四大家”的虞集、范梈。“四大家”皆当时馆阁文臣,擅长朝廷典册和达官贵人的碑版,他们的诗歌体现了当时流行的文学观念和风尚,称誉当时。

综之,古谣谚被各种典籍广泛采用,这些反映古人在文学创作、理论、批评、鉴赏、传播上的精辟见解和论述,不仅是文学发展理论的概括和总结,也是文人学习和从事文学创作的理论指导,其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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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葛洪.抱朴子·内篇[M]//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

[26] 刘肃.大唐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7] 杨慎.升庵诗话[M]//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

[28] 欧阳修,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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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朱熹.题欧阳詹不二祠楹联[M]//欧阳詹.欧阳四门集.福建:泉州文化社,2003.

[31] 胡应麟.诗薮·外编[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417册.台南:庄严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7.

责任编辑 王晓芳

2016-04-14

刘旭青(1970— ),男,湖南株州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音乐文学、民俗学。

I207.2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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