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王立辉
难忘良师益友情
江苏 王立辉
一九七四年,全国掀起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高潮。时值读初二,全国各大媒体突然大张旗鼓地宣传革命小将张铁生和黄帅,“不学数理化,照样闹革命”。刚恢复闭卷考试,又转为开卷考试。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面对波诡云谲的政治形势,只能无所适从地顺应着,又时刻被焦烦和压抑折磨着。
人一生,不管是伟人,名人,或普通人,总会遇到影响一生的人。对我来说,袁瑞华老师就是这样人。
上世纪四十年代,还是青年大学生的袁老师就参加了革命,五十年代初成为颇有名气的文学家、《新华日报》社副刊编辑,57年被打成右派,接受劳动改造。文革时,又从苏州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讲师下放到苏北黄海边任教。
听说了他,我立即就有想见的冲动:或许能从大知识分子那获得安慰。
连走带奔十多公里路,在一所偏僻的联办初中见到了他。一见面不禁使我一惊:完全不是想像中的落魄文人。一身褪色的中山装上打着的补丁,稍嫌寒酸,但气度非凡、精力充沛。中等身材,白净脸膛里蕴藏着无限智慧。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世故和圆滑,有的是安详和宁静。
他像兄长一样接待了我,让座、倒茶,很随和地攀谈。
我那时年少,对社会上许多事还辨不清。但心里隐隐感觉这样下去,还有希望吗?在攀谈中,我不时流露出年少的不安和无名的焦虑。
听了我许多稚嫩、不全面的看法,他深思起来。许久,他抬起头,目光深沉而严峻地看着我,说:“没想到,你这般年龄也在思考社会,也有忧国忧民之心,难得!不过,当困难、非难和谬误,流星般密集而降,我们也许不知所措,也许无力躲避,但一国人民的力量还是很大的,毛主席不是说过“‘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吗?我们要相信,心中只有希望之灯,心就不会迷惘,不会枯萎。”
我向他倾诉了没有书读的苦恼。
他推推眼镜问:“爱看书吗?”
“爱看!”我诚恳地说。
“喜欢什么样的书?”
我语塞了。那时新华书店里只有马列毛著作,除此就是样板戏剧本,比如《红灯记》、《沙家浜》等。“文革”初我爸还有几本旧书,像《三国演义》、《说唐》、《红楼梦》、《聊斋志异》都烧了。我如实向他叙说。
然后,他不声不响地走进内房。好一阵,搬出许多书,有:《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朱自清散文集》、《红与黑》、《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复活》等十多本,对我说:“不要对别人说。这些书都是经典,要反复读,读完再来拿。”
“年少正当时,多读书,不仅会使你拥有一颗纯洁的爱心,还会帮你铸造出灿烂的未来......”
每想起他鼓励我的话,心中就会涌出许多感慨。
在他借我的书中,我读出了答案: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阴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即将来临!”
字里行间,充满热爱和坚信。我年少无知的心扉立即被一股清泉水浸湿了。
他处于厄运,仍然活得如此平静,好像从未遭受不幸。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使这位身处逆境之人如此心宽似海?
以后,我常在星期天去看望他,有时写个小稿子向他请教。每次,他都用平等的姿态和我谈生活、谈学习和谈文学。从他那里我获得了无穷力量和精神支柱。一个丰富美妙的世界在我眼前悄然打开了......
一九七七年,高中毕业后我应征入伍,他送我许多书,并送我笔记本,上面亲笔题写着林则徐的诗句“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使我有一种征服一切困难的豪情。
一九八〇年,组织上给他落实政策,重回苏州任教。以后,与我一直书信来往。
去年八月,享年八十三的他因肺癌辞世。听到这个噩耗。我凝视着苏州方向,三十多年的交往历历在目,依稀又看到了那位安详、睿智的老人。
他走了。但他的人格魅力、精神和教诲,终使我一生受益。我从少年走向青年,又从青年走向中年,一路走来,无论顺境或逆境,我都能乐观豁达地面对。
先生是我一生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