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袁川媚
家有老母
四川 袁川媚
吃过晚饭,陪着老母,边看电视边听老母讲乡邻的家长里短。姐妹们来电话了,说好几天不见,快点出来,大家想你哪。我说,陪老母呢,你们玩吧,我就不来了。老母在旁听了,连忙说,哎呀,你去吧,去吧,陪着我干啥。
电话这边,姐妹们催着要我出去。身旁的老母又不断地催促我,去吧去吧。我放了电话,对老母说,那我去了?老母说,你去吧。随后,又叮嘱道,早点回来,夜深了,一个人,不安全。我说,没事的。心里却嘀咕道,有啥不安全的,劫财呢,没有。劫色吗,这把年纪了,谁犯得上。这话没敢说出来,怕老母听了会浮想。
姐妹们也是好些日子不见,见面后我成了众矢所的,言下之意,关心我的新生活。那晚玩得很疯,喝酒、唱歌、吃烧烤,闹了个不亦乐乎。姐妹们的好意,当然要领情,喝酒就喝酒吧,唱歌就唱歌吧。直到午夜,大家才尽情而归。
回到家,拿出钥匙开门。院门怎么也打不开了。
我的新居,是一个有着四户人家的小庭院,底楼是商铺。有道院门,院内每户都掌管着一副钥匙。自我搬来后,这院门一直开着就不利索。因为有了些年头,锁孔锁心都生锈了。之前的每次,三弄四弄还能打得开,此刻怎么也开不了。一着急,一用力,钥匙扭断在里面了。这下完了,半夜三更的,不好找开锁的师傅。
只好叫老母下来开门。拿出手机给老母打电话。老母手机关机。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老母年纪大了,耳有些背,我就反复打。持续了约十多分钟,仍没人接。
电话没人接,让我有些担心,老母身体不好,会不会有事,人老了就这样,往往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这念头一过,心里有些不安。
看看楼上的人家都关了灯。因刚搬不久,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不太熟悉。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求他们了。我家住三楼。二楼离我最近,刚搬来的时候听四楼的老谢介绍过,是学校的老师,怪自己当时没留个心眼,问她姓啥名谁。五楼有些熟面,从没有过联系。只有四楼的老谢因工作关系,相互间还有些熟洛。来这里居住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不清楚的,不方便的,就找他家。找来号码拔过去。
他关机了。
晚关机睡觉是好多人的习惯,可我不关机。不是为了工作。因为工作上我没这么重要的职责担当。不关机是因为以前老母在乡下,怕老母身体怱然不适,想找我找不着。如今女儿在外就读,怕女儿晚上突然有事找我找不着,所以,二十四小时不关机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这楼上楼下可以联系的唯一人家关机了。
我又转到街口对着老母屋室的窗口,不顾优雅地大声呼叫,先是叫妈。怕天下妈太多,老母不知叫的是她,我又改叫老母的名字。然而仍然是徒劳。
也许最好的去处,是去朋友家,或去宾馆暂宿一晚。可老母会不会在今晚有事,这念头强烈困扰着我。
老母81了,因有肺心病,不知从哪年开始到冬天就像过鬼门关似的。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今年一入冬,老母的肺心病就犯了。打电话给我,说自己怕是不行了,怕过不了这“一”了。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女怕一四七,男怕三六九”。对女人来说,岁数每逢遇到尾数带一、四、七的,那一年就是一道坎儿,年轻的总有点磕绊和不顺。象老母这样上了八十的老人,就会担心生命是不是要到尽头了。
老母的病畏寒。虽然老母喜欢乡下,但乡下的保暖条件比不上城里。把老母接到城里,吃了些药,输了几天液,病情稳定下来。我说,这个冬天,你就住我家,别回乡下了。老母没反对。
老母一向不喜欢住城里,出门没个去处,上下楼也累。何况城里没有老姐妹们陪她聊,陪她玩。她总是说像坐牢似的。
当然,我明白老母愿意住下来,不是因为喜欢,她是怕我一个人孤单。留下来是想陪陪我。老母也许不明白,对一个人而言,环境和身影的孤独寂寞,并没什么。内心的孤独寂寞才是真正的孤独寂寞。
走出婚姻后这段一个人的日子,没了那些让人负重的东西,心里挺松快的。自由如风,倒也十分享受。如今有老母在家,心里还增添了不少担忧。有时在外应酬,心里总还是对家里有些牵挂。
女儿在外读书,每周末才回家,我早上近9点钟出门,中午回家,午饭后休一会儿去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回家。这是正常的作息。一天只跟她打几个照面,说不上几句话。平时应酬多,有时早上出去,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能陪她老人家的时间十分有限。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玩扑克,倒也自得其乐。这乐,当然没法和她回到老家乡下,和老伙伴们在一起那么开心、那么愉悦。
我不赞成老母回乡下,是担心她的病。她的病在这冬季最容易反复。一反复,就是十天半月的折腾。说实话,她难受痛苦,我们当子女的也累。老母也到了能活一年是一年的年龄,我也想在她身边尽点孝心。我怕她一离开,就成了永远。
等过了冬天,我会让老母回乡下的,那里才有属于她的天空,她的人生,她的快乐。
在乡下,几十年相处的乡邻对老母敬重有加,这点让她十分自豪。老母出生于一个小资产阶级家庭。属于在娇惯中长大的女人。但时运不济,正当她青春年少,谈婚论嫁的时候。中国解放了。她嫁给了一个小商人,小商人待她很好,但却过早的离她而去。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她嫁给了我父亲。一向养尊处优的她不得不学习做家务,做农活。
尤于她有知识有文化,在我们那个贫穷的小山村,也称得上是个人物。她被推荐为村里的妇女干部,一干就是几十年。从妇女干部的位置退下来,又当上村老协会长。在我们村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通过乡老协的活动,老母结识一群老姐妹。老家的乡场逢双赶集。每逢双日,十多个来自不同村社的老姐妹便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点豆花便饭。每人轮流坐庄,一次二三十元的开支。这样的生活成了她们快乐生活的常态。前几天老母还念叼着她的老姐妹,我心里还盘算着等周末逢集的日子,陪老母回去走一趟。
想到门锁坏了,钥匙断了,老母电话关机,邻居电话也关机了。一切像一种预兆似的。这是不是老天有意的安排,要让我有永远也没法释怀的遗憾。
父亲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们的。父亲沉默寡言,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带着抗美援朝战争留下的一身伤痛退伍回家,也是三十二三的光景。家境又贫寒,能娶上我老母十分不易,虽然老母还带着二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儿子嫁给他,他也是满心欢喜。老母嫁他后为他生下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子女,加上前二个,他从不分彼此,从早忙到晚地干着活。长期的受苦,让他身体有很多的不适和痛,但他一个人悄悄地担待着。
他走得一点没有迹象,晚饭时一切都还像从前。没想到第二天早晨,母亲去叫父亲吃早饭时,发现父亲安静地睡着,怎么也叫不醒了,这一睡就成了永远。
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想哭。老母,你不会有事吧?回家,此刻成了我强烈的欲望。
我在街边望着家,望着窗,希望出现奇迹。夜已经很深了,深得没有多少声响。只有那些还一直亮着的街灯,虽然冷漠,但还能给人点安慰。以至于这冬天的深夜不那么的凄冷和恐怖。
街头偶有人经过。在这凄冷孤寂的夜晚,每张面孔都让人觉得恐惧。也许是我有些面容不整,两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中年人向我靠近,怪怪地看着我。我心有余悸地说:你们想干嘛。我们不干嘛。他们边说边掉头走开,一个说,疯子。一个说,我看不像,人还不错,也许是被赶出来的。
这一惊吓让我明白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去宾馆吧。我刚起身,二楼的灯亮了。我像看到救星般大声呼叫。
“二楼的朋友,我是三楼的,麻烦开一下门”。喊了数声没人应。
一切随命,人是拗不过命的。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院门开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听二楼的邻居说:下午门就坏了。心里的气有点不打一处来。坏了怎么不修,坏了怎不通告一声。早知道坏了,我就不出去了嘛。
回到家里,推开老母的房门,老母被惊醒:迷惘地看着我问:几点了?才回来。老母没事,心里的气顺了很多。我说,门锁坏了,我进不来了,打电话你又不接。言语中难免有些怨气。老母听了,变得异常不安,不停地责怪自己。
此后,我不在家,老母不敢关机,晚上出去,没回家,老母不敢上床睡觉。一天晚上,我回家也是很晚了,见老母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埋怨道,咋不上床睡,着了凉,老毛犯了咋办。老母说,怕你回来开不了门。老母的话让我内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