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
婆婆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网球拍说:“洗过了。”先生在浴室里刷牙,一时没听清,探出个头来。婆婆猜想儿子没听到,往回走了两步,指着衣柜边的墙壁说:“喏,球拍,我都洗过了。”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
“啊?”先生险些吞下一口牙膏水。“怎么洗的啊?”
“冲冲冲,擦擦擦,就这么洗。”婆婆走之前还不忘说上一句:“脏得不得了!”
先生望着墙上挂起的球拍,一脸茫然。他猛地反应过来:“难怪今天打球手感这么奇怪!把把都掉磅!居然洗过了!”
先生是网球迷,也爱好收藏球拍。这几把球拍是藏品里的最爱,其中一把是特地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有两把据说是某网球明星刚出道时使用过的限量版球拍的同款,价格不菲。正因为这样,才把它们挂在了房间显眼处——既是装饰,也能时常看上几眼。
对于我和婆婆这样的外行来说,洗球拍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看着先生失落的神情,我的目光不由得从墙上的球拍,投向了房间里的其他物件:也许还有一些东西被婆婆洗过,而我们又还没有发现?
房间的东墙上挂着我们的婚纱照。“这——不大可能洗了吧?”我说。先生回应说:“洗倒是不会,不过老妈每天都用抹布擦。”西墙上是分体空调机,空调线上绑着几件小装饰品,包括一只从游乐场赢回来的毛绒小鸟。“这鸟怎么变蝙蝠了?倒了个个儿。”先生有了新发现。
“这也是洗过的!”我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婆婆有轻度的“洁癖”,先生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小到茶杯、零钱包,大到被罩、窗帘,“这个我洗过了”,“那个我洗过了”,婆婆几乎天天都要说。
每天晚上,她都会等大家梳洗完毕,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打扫卫生:给每个家庭成员换上新的浴巾,用拖把清除地板缝隙里残余的洗澡水,再用抹布把洗手盆和马桶擦得干干净净。婆婆笃信“今日事今日毕”,对洗衣服也不例外,当天的衣服一定要当天洗好。
起初,我并不理解婆婆,一度认为过分清洁就是有些病态了。当目光细细地掠过房间的角角落落,我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我们离家的日子里,婆婆曾经多少次在这里停留:重新整理书架上的书籍文件,给柜顶上的富贵竹洒点水,在角落里的电器上添置几件装饰品……挪挪这个,搬搬那个。当然也不会忘记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清洁工作。
我忽然意识到,洗涤的过程,也是家人间的无声对话。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阳光清香的衣物,似乎可以想象出来:婆婆把它們从房间里收集起来,分门别类地放进洗衣机,经历一个小时的洗涤,搬到阳台或楼顶晒台,利落地铺展开来,用夹子固定好,太阳落山前,再把它们从晒衣绳上收回房间,一件件叠好放进衣柜里。有关衣物主人的记忆,也就在日出日落的更迭中,和洗涤者的一天又一天,静静地交织在了一起。
婆婆在抱怨球拍脏的时候,也有几分没有说出口的怜爱吧。几十条网球线交织形成的球拍面上,数百个小得塞不下一根手指的线床格子中,洗洗刷刷,擦去了多少思念?
(摘自《南方都市报》 图/黄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