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薇
中古英语戏剧的基本文学体裁主要有两类,一类是神秘剧(mystery play),又称奇迹剧,一类是道德剧(morality play)。两者都有强烈的宗教色彩,且都以道德劝诫为目的,但具体内容及表现手法有所不同。奇迹剧一般取自圣经故事,内容涵盖上帝拯救人类的整个过程,可以从创世一直追溯到最终审判日。道德剧则聚焦于个人身世中的某个片段,如死亡来临的时刻,将其灵魂挣扎的过程做拟人化处理,表现与生、死、良知与七宗罪等相关的基督教教义。其中最重要的不同之处在于,神秘剧中的核心人物是上帝,而道德剧中占主导地位的角色是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道德剧比神秘剧向现代戏剧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但是为了达到说教目的,道德剧中的主人公往往是具有代表意义的“普通人”(Everyman)或“人类”(Mankind),观众无法像观看本·琼森(Ben Johnson)的戏剧时那样,在剧中发现独特的人物性格和复杂的人物关系。所以,大多数学者认为中世纪道德剧虽然以人为主,却并没有体现个体意识。有学者甚至断言“中世纪的人往往从集体角度思考问题,并且将个体行为置于道德维度而不是心理维度进行考量。因此,在中世纪艺术中寻求心理深度和现代意义上的个性无异于缘木求鱼”。但是,个体意识并不一定表现为独特的人物性格、复杂的人物关系或深入的心理描写。历史学家科林·莫里斯(Colin Morris)指出“个性的发现是1050—1200年间最重要的文化发展之一……它的主要特征可见于许多不同方面:对自我的关注;对人与人之间关系及个人在社会中作用的兴趣;对人们按其内在兴趣,而不是靠外部行为进行评价等”。由此可见,个体意识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表征,判断道德剧中的主人公是否具有个体意识必须考虑其历史语境,而不能以现代戏剧中的个体意识为衡量标准。根据莫里斯的理论,下文将对道德剧《普通人》(Everyman
)中的个体意识展开分析,说明《普通人》在戏剧发展史上的独特意义。中世纪道德剧的传统表现手法是道德寓言(moral allegory),主导情节是善恶之争,代表善的“真理”“希望”“博爱”等与代表恶的“贪婪”“嫉妒”“骄傲”等展开对人类灵魂的争夺,最后以善战胜恶而告终。就表现手法而言,《普通人》是一出典型的中世纪道德剧,但是从表现内容来看,它又是道德剧中的非典型,因为《普通人》将关注点放在了主人公走向死亡时所经历的自我发现、自我救赎的过程,而不是善恶之争。
《普通人》描写的是主人公“普通人”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之后,直到临终前才幡然悔悟的经历。故事一开始,上帝因为看到人类沉迷财富而抛弃了信仰,便派死神召唤“普通人”到他跟前做毕生经历的清算。“普通人”毫无准备,于是企图贿赂死神放宽期限,但是遭到了严词拒绝。不过,死神允许他找一个伙伴陪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旅途。“普通人”依次求助了“朋友”(Fellowship)、“亲属”(Kindred and Cousin)、“财产”(Goods)、“善行”(Good Deeds),但前三者一个接一个地拒绝了他,最后只有“善行”愿意帮助他。但是“善行”太虚弱了,无法陪“普通人”上路,于是由“善行”的姐妹“知识”(Knowledge)暂时担任“普通人”的向导。因为“知识”的帮助,“善行”逐渐恢复,并且指引“普通人”召集了“五感”(Five Wits)“力量”(Strength)和“美貌”(Beauty),一同踏上了审判之路。“善行”“朋友”“亲属”“财产”属于外部关系,而“善行”“知识”“五感”“力量”“美貌”属于内部品质,这种求助对象的转变表明了“普通人”逐步从对外部关系的依赖,转向了对自我的关注。针对这一点,学者菲比·S·斯平纳德(Phebe S.Spinard)曾这样评价:“我在‘普通人’身上看到了李尔王(King Lear)和哈姆雷特(Hamlet)身上所具备的个体意识的种子。”
The Castle of Perseverance
)中就不存在任何指代社会关系的角色。该剧中共有35个讲话的人物,但都是善与恶的化身,如“天使”“魔鬼”“七宗罪”“上帝的六种恩典”等。相比之下,《普通人》中的社会关系虽然仅仅只是简单抽象的寓意,却为主人公的自我反思提供了可能。综上所述,《普通人》虽然继承了中世纪道德剧的寓言传统,以具有集体代性的“普通人”为主人公,但与其他道德剧相比,《普通人》中的主人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典型,而是具有一定个体意识的非典型。虽然这种个体意识在剧中并不十分明显,但对现代戏剧的发展却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
注解【Notes】
① 本·琼森:英国文艺复兴剧作家、诗人和演员。
② A·C·考利:《普通人》,曼彻斯特出版社1981年版,第332—33页。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