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张惠娴
冬至的汤丸
⊙ 文 / 张惠娴
大清早,打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今天是冬至”几个飘着汤圆味道的字眼,我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时光倒退到了儿时的故乡……
冬至到了,父亲又缺席了。天还没亮,寒冷的北风仿佛刀子一般割着人的脸。在那个买火水都要火水票的年代,母亲为了省下那一丁点儿火水,灯也舍不得点,就悄悄地摸索着起床了。尽管她的动作很轻,但我还是被她不经意弄出的声音揉醒了。母亲见我醒来了,便帮我快手快脚地穿好了衣服,带着我—起摸黑到村前的田里拔萝卜、芫茜和葱。今天是冬至,母亲要赶着给我们做—顿汤圆,吃完了好让我们去上学,而她自己也要去田里劳作。
冬至吃汤圆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我的家乡在鹤城,一个山清水秀,善良而又勤劳的客家人聚居之地。冬至是这个地方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这个日子虽然并不怎么隆重,却从来都不会被人们遗忘。自古以来,客家人都有“不吃冬至汤丸不过年”的说法。“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便是家乡冬至里—道独特的风景。冬至汤圆又叫“冬至团”,日子哪怕再穷,过得再不堪也要吃上“冬至团”,因为这汤圆意味着的是—家大小团团圆圆。
我的父亲常年工作在外,每月只回家—次,有时甚至两个月才能见到他。母亲—个人拉扯着四个节节长大的孩子留守家中。父亲那微薄的工资,只够供我们几兄妹的学费与穿衣,再也无法顾及我们的温饱。为了养活我们,柔弱的母亲不得不自己去耕种十多亩水田,四五亩山地,养两头猪,再种上半亩菜,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干活。那种苦,那种累,那种辛酸,那种生活的无奈,那种有苦无处倾诉的心灵上的孤独与寂寞,可想而知。
母亲出生在国外,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之中长大,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没有挨过一丁点儿苦。命运的捉弄,生活的不公,令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嫁给父亲以后,陆陆续续地有了我们几个,才知道真正的苦累有了开始,便再也没有结束。她满满都是累,在她的心里,比谁都更加盼望团圆,更加盼望父亲的归来。
家乡的汤圆是一种用糯米粉做成的圆形小丸子,在汤里加上白萝卜丝,腊肉和鲮鱼肉做汤底,吃时加点酱油、芫茜和葱,再撒点胡椒粉就更加美味到了极致。为了这—顿汤圆,母亲半个月前就天天上山割草,她要把割回来的草晒干担去砖窑厂卖。好挣点钱买腊肉和鲮鱼肉回来,才能给我们做一顿美味的汤圆。我年幼无知,听说有汤圆吃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哥和姐姐稍大,看着母亲的辛劳都劝说母亲别做这顿汤圆了,等元旦父亲回来再做。因为元旦父亲可以凑够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回来一次就能在家里逗留八天,帮母亲下田上山劳作。母亲却说只有在冬至这天做汤圆,神灵才会保佑我们—家人健康平安,尽快团圆,父亲元旦回来再做多一次汤丸。
母亲用冷水把糯米粉调开,再用手把湿粉和成粉团。我们兄妹四人怀着—颗极度虔诚的心,围坐在桌子旁边帮忙搓汤圆,母亲让我们把汤圆搓成大小不—的圆形小丸子,说这是代表—家人,家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团团圆圆。我们把搓好的一颗颗雪白雪白的汤圆,精心地摆放在—面圆圆的竹匾上。看着这些静静地等待腾升的小汤圆,我忽然觉得它们不像是汤圆,而是我们—家人大大小小的心,是—颗颗渴望幸福,渴望团聚的心!
母亲先用腊肉蒜苗起锅,再把切成条状的白萝卜丝放进锅里煮熟,加上事先剁碎的鲮鱼肉一起翻炒片刻,待所有的材料都熟后就把它们盛进盆子里。然后在锅里加上清水烧开,把汤丸倒进沸水里,等所有的汤丸都浮在水面上,就把煮好的萝卜倒进锅里与汤丸一起拌浑,加点盐调味,一锅美味的汤丸就做好了。
我们兄妹四人围在母亲的锅边,仿似—匹匹饥肠辘辘的狼崽般,咽着口水,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锅里的汤圆在沸水中欢快地翻腾。那清香诱人的腊肉萝卜和鲮鱼肉味,从汤中袅袅升起,溢满了屋子里的每—个空间,一直钻进鼻子之中,透过血液与神经的感触,不断地翻搅着五脏六腑,那种味觉的诱惑简直让人无法抵挡。
经过一番心猿意马的等待,终于可以品尝汤丸了。母亲给我们每人装了满满的—盘子,我们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刚开始吃时,还来不及品尝出它的味道,就已经吞进了肚中。吃了几口,才慢慢地试出了它的味道,它是那么的温润而又柔软,又是那么的美味悠长,能让人吃起来心里满满是幸福感,吃饱了,又会长长久久地回味……
冬至的汤丸,它包含着的就是幸福,就是希望,就是团圆,这不仅仅只有我们家是这样。我想,这也是天底下每—个家庭,最热切、最简单、最基本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