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鲜 圣
一根神木,在江湾园林打坐(四章)
四川 鲜 圣
欲望,爬上山巅。
下一站,目光深入一叶松针的颤动。
黄山就在我的行囊里,膨胀。
阳光比我更早。
去黄山的路上,阳光,是一截拐杖,我静止在阳光翻越的西海大峡谷,看一座山的波浪,翻卷,然后凝固。
同行的人,像鱼,在石头里穿行。
这是奇观,是一座山存在的理由。
同行的人,像鱼。山里的怪石、古松、古藤,则都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便是一座山的灵魂。
在黄山的石头上静坐片刻,起身的时候,抚摸石头,有我自己的温度。
我成了一块石头,还是一块石头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在黄山移动身影,黄山,在我的移动中变换姿势。
对一块黄山石的憧憬和崇敬,只需多看几眼,就看熟了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
出门前,西湖的长柳,倒垂在想象里。
像约会的人,留下一个暗号。
岸,被浪涛抬高,我行走的每一步,都有波光陪伴。
苏堤春晓。拱桥上的人,倒影在水里,像一串穿梭的鱼。
我的游走,丢失了鳞片,行动缓慢,有些缠绵。
一片荷叶下,快活的一尾小鱼与我对望。
小鱼是西湖真正的主人,我蹲下来,看它在西湖的游玩,如同天堂。
雷峰塔,古老,孤单,凄婉。在偌大的西湖上,像一根生锈的针芒,爱情的故事扎不透,也扎不痛。但,一缕夕阳依然依偎在它的身边。
远望雷峰塔,依然比我高大。
西湖边,我没有遇见白娘子。我看到一对对情侣,把相互拥抱的身影融进了西湖的波光中。
亘古的爱情,在湖边更替。
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裸露出时光穿梭的硬度。
有一块石头,越看,越柔软。石头讲述的故事,像一段婉转的乐曲,在园林盘旋。
遍地石头,或来自海底,或来自遥远的传说。
在苏州园林,我相信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神话。
抚摸一块石头,光滑的肌肤,让我贴在它的身边合影留念。石头的记忆里,我已来过。
我与石头交流,它的世界没有海枯石烂的谎言,只有坚如磐石的信念。
我想说出的,是园林深处的柔石心肠,起伏了这里的人间烟雨。
树木葱郁,都是石头的陪衬。
满眼石头在凝神顾盼。我想到河山,想到永恒,想到磅礴。
石头构成的城堡,阳光在徜徉,月光在雕琢,踟蹰行走在园林的每一步,都在与石头牵手。
(一)
那是从未开口说话的一棵树,现在,端坐在江湾的园林里,打坐,沉默千年。
乌黑,内心发亮。与众不同。看似容易破碎的脸上,沉淀着数万年的风云。
埋在地下,再一次活过来,转世之后的身姿像在飞翔。
从未开口说话的一棵树,不高,也不矮,我无法形容它埋在地下成长的每一天是如何渡过的,我只听到它的血脉里有一阵又一阵的涛声在翻滚、涌动。
倒下去的那一天,它以毁灭的方式重新为自己找到了另一种存在、复活的方式。
现在,它依然活着,活得铮亮,活得坦然,失去了枝枝叶叶的牵挂,端坐在江湾的园林里,至少也有三千岁。它依然有根、有魂,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仰望日月星辰、凝神人间风雨。
站立的姿势,像一只手臂把天空托起。
(二)
数万年的时光中,它并没有发芽。
它只剩下了坚强的骨骼。
它只能在地下呼吸。只能在丢失的荒原里独自成林,化为林木之神,与风云共舞。
对于昨天,这棵树并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它在痛苦中死去,又在寂寞中活过来。
现在,它端坐在江湾的园林里,打坐,看似沉默,事实上,它在述说,栖息在它怀里的一只蝴蝶,与它有缠绵的话语,破茧成蝶,是它们共同的话题和命运。
一根神木,在时光的隧道里行走,变成了鸟的形象、走兽的形成、花朵的形象以及众多人和神的形象。
打坐的片刻,它醒来,园林里一片寂静。
(三)
它的存在,是一次生命的还原。
林木森森的世界,众多的树,在死亡的路上早已腐朽为泥,它依然保持着一棵树的形状,身上,有烈火的图案。
灾难之手、地狱之火,替它练就了一身坚硬的筋骨,站立起来,它被众多的树包围,尊称为“神木”。
它在微笑,脸上泛起历经磨难之后荡漾的层层波澜。一棵树开始讲述的,不仅仅是生死的决裂,还有沉淀的悲壮。
(四)
它终于活过来了,能够成为一块“神木”,不是它的目的。
大地依然。它存在,是一棵树的修炼和尊严。
大地之上,芸芸众生都有存在的欲望,它存在,是在向自己的从前和未来挑战。
在江湾的园林里,它像一面佛,述说或歌唱。它的头上,有日月的光环,眼里,有大地的苍茫,内心有人间的烟雨,它的生命里有从未道破的秘密。
打坐,养神。在江湾的园林里,等待又一次死亡的降临。
(五)
现在,这棵树离我很近。
尽管,它的躯体,失去了一棵树拥有的青枝绿叶,它枯老地站立,孤独地存在。
我在端详它时发现它有翅膀:在飞;有眼睛,在看;有心脏,在跳;有灵魂,在顾盼。
我没有看到它眼里的波澜,我看到了它乌黑的躯体里包裹的一片海洋。
仰望或瞩目,我闻到了大地深处隐藏了一千年或数万年的气息。
死亡,不朽,重生,一棵树还没有走完的路,定格在它打坐的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