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辉
脱 谷
郭 辉
天色阴沉欲雨。
在供奉着先祖牌位的堂屋里,摊开着一镰一镰,从七分田亩里辛勤收割来的那几担金黄。一位素衣素裤,留守空巢的农妇,扬起了手中竹制的耧粑,正一下又一下,吃力地拍打着。
全部稻穗,都是她一挑一挑,踏矮了几寸田埂,颤颤巍巍担回来的。
无人帮衬,又怕雨,只有在堂屋里脱谷了。挥动最原始的农具,来延长自己的手臂,伸展自古而然的坚忍。
将所有的力量举到头上,嘭嘭嘭嘭叩响苍天。
堂屋外,那一径铺着青石板的瘦骨伶仃的村路,也感觉到疼了。那一栋栋极像是长期患了严重类风湿的吊脚楼子,发出来一阵阵一阵阵轻微的战栗。
潦潦草草的禾叶,舍不得骨肉分离,在秋天的皮肤上,痛苦地挣扎着,丧尽了它们与生俱来的锋芒。
谷粒脱落的声音,响着,响着,响得那么悠远。
此刻,唐家村是空洞的,堂屋是空洞的,瓦缝里漏进来几缕千古的阳光,也是空洞的。
在这个静静的午后,在这个依山伴水的小村庄,唯有农妇和她的耧粑,凭着原始的劳作,让巨大的空洞充实起来,让每一点血汗浇注的收获,都颗粒归仓。
一个人的日子,却还是空洞着。
何时饱满?何时丰盈?
(选自《散文诗世界》2016年11期)
[陈志泽 赏析]
读郭辉先生这一章《脱谷》,我仿佛看到作者在画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又实实在在地在读着一首动人心弦的叙事散文诗——叙事散文诗久违了,许多人害怕诗意出不来。
作品的开头部分做足了铺垫,为以下的展开作了背景交代和人物出场的烘托,这在抒情散文诗的写作是忌讳的,容易削弱诗意,但作品是叙事散文诗,这样处理,充分发挥了散文的叙事功能,加强了纪实的成分,给人深刻的印象,为人物的塑造起到很好的效果。看似随意的一笔“在供奉着先祖牌位的堂屋里”,暗示着作品的叙事的严肃性和历史在今天的演变。
“全部稻穗,都是她一挑一挑,踏矮了几寸田埂,颤颤巍巍担回来的”承接前面的“扬起了手中竹制的耧粑,正一下又一下,吃力地拍打着”,平实描写却令人心灵震颤。“踏矮了几寸田埂,颤颤巍巍”把这个留守空巢的农妇的艰辛、勤劳、能干的形象动人地描绘出来。“将所有的力量举到头上,嘭嘭嘭嘭叩响苍天”的描写更进一步,化实为虚的诗意创造自然展现,农妇的可敬可佩因作者深厚感情的倾注而相当感人。
这是一篇以叙事的方式写人的散文诗,采用的是素描式的描写与勾勒,但重要的是,作品同时揉合了诗的想象,凭添了诗美。作品紧接着农妇“叩响苍天”的描写之后这样写道:“堂屋外,那一径铺着青石板的瘦骨伶仃的村路,也感觉到疼了”,以至“那一栋栋极像是长期患了严重类风湿的吊脚楼子,发出来一阵阵一阵阵轻微的战栗”。作者的笔开始触及现实生活的图景,“患了严重类风湿”和“战栗”的不只是“吊脚楼子”,而是今天常见的畸形的农村。
这个“疼”的发挥就既顺理成章又富含深意了,作品的开掘还在继续:“此刻,唐家村是空洞的,堂屋是空洞的,瓦缝里漏进来几缕千古的阳光,也是空洞的”。“疼”之后是“空洞”,这是非常尖锐与深刻的思考与想象,把以农妇为代表的乡村农民的感受表达出来,他们辛勤地劳动却还是“空洞”着。“一个人的日子,却还是空洞着”,作者省略了空洞的具体内容,省略也是一种空洞,让读者的想象去充满——一个妇人在艰难地孤单的收成,家里的人,村庄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还有,还有……让读者去咀嚼丰富的内涵,。“何时饱满?何时丰盈?”包含着满满的忧患意识和期盼。
这一篇有重量、有社会担当的作品把叙事、开掘、想象融为一体,很好地完成了题旨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