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铁轨(三章)

2017-11-13 17:37安徽
散文诗世界 2017年6期
关键词:铁轨雨伞月光

安徽 江 耶

奔跑的铁轨(三章)

安徽 江 耶

奔跑的铁轨

作为路,从一开始,铁轨就在奔跑。

它们用身子作为脚步,像两个孪生的兄弟,同时迈出了第一步后,就平行地沿着别人划定的路线,一步不停地向远方奔跑。

它们引走我的目光,我的方向,直到我视线里的天涯尽头。

暮晚时分,光亮被大地和天空完全吸收,世界在黑压压的空气中无足轻重。

蹲在铁路的一侧,铁轨上钢铁气息通过黑暗抵达我,使我的呼吸变得艰难。

即使是别人划定的路线,既然有人走上来了,就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像身体一样坚硬。

命运的意义就在于此,往往并不在于前方会是什么,而在于状态,在于人们眼中为你设定好了的角色。你只要走上了舞台,你就必须走下去。

火车适时奔了过来,沉重的喘息,像是在透支一样过分地用力。

天地摇荡,我也在这巨大的震动中感觉到,有一个力量正在改变什么,拉动着整个世界向前奔跑。

火车一闪而快,眼前的黑暗比以前似乎更加浓重,那些雪白的光,那些沉重的声响,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列火车根本就没有来过。

我走上前去,趴在铁轨上,把半脸贴上冰冷的铁。响动依然存在,似乎特别的沉闷。我知道,我无数的沉重正在它们的身上碾着。

它们不吭一声,却把这些沉重飞快地送走,送到遥远的地方。

我站起来,这时候,我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我能够看到,从我的脚下出发,两根轨道并排着往前走,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边,成为一条线。

安静了下来,像存在里的大部分时间,守住一条路线,寂寞着,把理想伸向远处,也许不远的地方会有一个好运气。

两条轨道相互劝说,安抚,在寂静的时刻幽幽闪出光。只能相望相守而不能靠近。

没有人来关心它们,但它们甘苦自知,冷暖相恤。

不论走到了哪一步,不论是山高水长,穿江过海,作为真正的钢铁,它们不能让一条路失去方向,改变轨迹,走出正常的生活逻辑。

出轨是不可以的。它们就会一失足而坠成千古之恨,酿出一起重大的灾祸。

它们更像是一对恋人,它们在相爱,苦苦地相爱,爱得伟大、崇高、遥远,绝对地诗意而空灵。

它们在一个重要的意义里面,紧紧地绷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它们还是在奔跑。即使躺着不动,它们也带上自己和别人的想法,带着无数个变动和可能的情节,在无边无际中走向虚无缥缈。

宁静能否致远,铁轨在用自身的硬表达。一条路在思考:远方除了远方,什么都没有。

这是诗的精神,也是人生的道理,它在铁轨的一再延伸中,不停地用铁硬的事实说明。

安静是表面的,也是暂时的。轨道的心思从来没有安分。

当一道光芒向它们照临时,来自天上,来自火车头前的眼神,它们用已经被磨擦得雪亮的身子接住,再向前伸展,伸展。

它们与天地合一,浑然轰响。

它们终究要走到尽头。在自己的时间尽头,它们回过头,最终停下来,安静地靠近,甚至经历一次火。

两根相望一辈子的轨道终于可以抱紧在一起,溶为一体。从这个时刻开始,它们结束了奔跑。

无声的雨

雨落下来,无边无际,我和我所在的建筑都在雨的包裹里。

我在高处,最高处,不胜寒冷的高处。

像是一个虚拟的天上,空空的,我什么都抓不住。世界被强行静默,我什么都听不见。

但我知道外面正在轰响,很多东西在滋生,同时也有很多东西在毁灭。我高高在上却又无能为力。

我接受了这雨,喜欢这雨,甚至享受着这雨。我需要与那些隔上一层,不是因为距离产生美,而是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间,让所有的变化离我远远的。

我在雨外,却又在雨里,心思被雨水充分淋湿,我拎不动这慢慢积累起来的沉重,就让它带着我往下坠落,植入一片雨地了,被雨彻底淹没。

我学会了腹语,仅仅这一会儿,我在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却又好像早已无话可说,没有什么需要言说。

我把自己关闭了起来,这也是一种勇敢,为许多人所担心,为我所恐惧。

我闭上眼,不看雨。

我顺利从雨里走过,从这一次雨中,从这一辈子的雨中走过,从所有的前世、来生的雨里走过。

让雨尽情地下吧,下在我的外面,我们伸手可及,但永远够不到,像一场绝望的爱情,中间是万仞悬崖,我们一边一个,而且没有七月初七的那道鹊桥来度我们一次。

世间是有雨伞的,比如白娘子的那一把,爱情的道具,轻易地把一个可爱的许相公虏获。许多年以前,我也有一把雨伞,不大的半径,几乎遮不住我一个人。

两个人在伞下,时光变得模糊而漫不经心,外面的事物影影绰绰,显得无关紧要。

我们在雨中坚定地走,柔韧地走,没有目标地走,我们只知道走,一直走下去。这是我们的日子,日子中我们的世界。

风雨可以过来,但不能左右什么,它们是一些虚张声势的东西,终究会过去、走远,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一道风景,在后来的时空中得到回顾、留连。谁能想到,一把雨伞的功能能如此强大。

我们相信爱情,相信一点点空间的伟大,相信共同撑起雨伞走过一段风雨后就可以走出任何困境,包括感情上的。

然而,阳光轻易撤去了雨的氛围连同在这个氛围中成长出来的东西。

我能够站在最高处,看下面的人匆匆而来,碌碌而去,人们在晴空下的生活竟比雨中更加不真实。

我还能说什么呢?

多少年来,孤单的思想穿过拥挤的人群,仿佛在茫茫戈壁上无尽地流浪。

多少年来,我把泪水储藏在心底深处,只有此刻,在可以摸到天幕的楼顶上,我才可以一个人痛哭一场。

哭吧,真实的雨,从我的高处落下。

幸福的人们在奔跑,他们要逃亡,逃离真实的感情。

然而,还有谁能逃脱?

满天都是我的泪,满地都是我的泪,所有的人都在尝食我的苦涩,在雨意里混乱生活。

听 月

光有脚,月有音,月光有了行程。

浅睡未眠,月光熙熙攘攘挤了进来,丝丝绵绵地向紧闭的眼睑渗透,甚至走进耳孔,抚摸耳膜,呵出轻微的气息,宛如一曲悠长古老的歌谣。

月,刺激了神经,赶走了睡意,把我从卧榻上拽起。

月,很有力,穿透了多少,远远地过来,一路上“叮叮咚咚”,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许多事,生出了太多的感慨,徘徊在我的屋内,不愿离去。

月,像我久久以来心仪的那个梦中女子,一袭长裙,薄如细纱,像一洁白的云,款款袅袅在眼前舞蹈,带着一抹浪漫的幻想,一直向外面漫去,牵着我的心思追逐过去。

站在月下,就有了月的心情。凝神之间,那不约如缕的声音涛涛而来。奇了,月色之美,本是静景,而今夜,我居然听到了如此美妙的旋律。

抬眼揽顾,那月光华如水,潺潺不息,似不经意地流向人间。在这“潺潺”声中,月华哺育了多少个感人的故事。

冷月斜挂,月光如气,“滋滋”长吟,细分辨,月中仙娥似在幽幽叹息。嫦娥应悔偷灵药,传说里的神仙仍然不能太忘情,也在羡慕凡间的恩爱曲折。

登高望远,月下有不少人对月饮泣,是离人,是游子,是天涯一方的恋人,是弃至一边的无望怨情。千里婵娟相共,一宵情归两处,铅华淅沥,如雨点点落下,滋润愁绪在无边的月色里疯长。

回身时,月光里的后花园,正是浓浓情语密织。

月既出,美人来兮,所有的情歌都应该在这个夜中婉约唱起。在歌声里,鲜艳的花束朵朵绽放,“叭叭嗒嗒”地和着月色,和着情节,和着歌。

还有,灯火辉煌的屋子里笑语连连,应该是亲人团聚友人相逢。你听,那伯牙的琴声还在婉约奏起,那苏东波、张怀民还在娓娓叙谈。

这月啊,也能这样善解人意。

举望觅月,月宫中的汉子挥斧不歇,“嗨唷嗨唷”的号子低沉浑厚。怕惊醒世人的睡梦,却种植着明天的希望。劳作如斯,是我的父兄,还在田头地间,趁一把月光,以为就能多一份收成。

我低头聆听,那月中的“滴答滴答”之声清晰传来。我感觉到了,这是最自然的天籁之音。

月在转,地在转,宇宙在转。旋转之际,生命在诞生、成长、衰老、消亡。我就在这“滴答滴答”之中走向已确定的那个点。

想到起,月声如雷,轰然而鸣,再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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