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韩宗夫
山中笔记(六章)
山东 韩宗夫
在那片沉默的高地,它们终于接受了我善意的杜撰。突兀于林涛之上的心灵,从诗人的现代寓言开始,完成了南山林木蓊郁的造句。
在太阳的光辉朗照下,它们进一步秀丽起来——
是的,它们进一步秀丽起来,躯干上爬满了梦一样多的眼睛,叶子与叶子在兴奋地击掌,有一群风的精灵,在树丛与树丛之间不停地串联。
啊,南山那些有情的摹写,使裸露的岩石也放弃了昔日的沉默。
我甚至听到了远处野兽的嗥叫,在深夜,穿透绢一样薄的天空,撕开一道道灿烂的血口。当月光流泻下来,远处的柿林,仿佛山峁之间长出的一排排狗牙。
高地上的柿林,给山乡带来新的寓言与童话。当阵阵南风携带着山野的气息从星空中蔓延开来,有关柿树与人的传说便由此展开——
仿佛明亮的棋子,盘踞在黑色的棋盘上,构成黑白相间的屋宇。
而我可以居住其中,享受人生与诗歌,领略柿树向上的祈祷。
九月九日,我乘着开心的小南风巡视山乡,南山之菊迎风而开。一位青衣女子,迷失于菊花丛中,一行大雁唳叫着,带走了北方的秋天。
几个长而瘦的古代文人,正走在通向山顶的途中。
归隐于南山,其实就是归隐于一朵菊中,菊是静栖的蝴蝶,是诗与酒的天堂,怀藏着文人奇崛的梦想。
而我是一位真实的劳动者,在山脚下荷锄,在菊花丛中饮酒,在大青石上鼾然入梦,一股沁人的花香,袭击了我的肺部和前额。
九月,山塬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灵魂,菊无法拒绝大地的恩情而殉身。
那些略通人性的菊,集体出现在山区明亮的上空,为执着者组成了一片蓝色的阴凉。
那片温柔敦厚的小山村,曾哺育过我的赤子之梦。
那个寒酸简陋的小旅馆,曾载我如舟,融入障日山美丽感人的传说中去。
我还能忆起:那个昆虫唧唧的秋夜,月光如练,地气在上升中带走了我心中仅存的地址。
我还能忆起: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山鬼在窗外怒吼,熊熊的炉火,驱逐着我心中孤独的野兽。
……
哦,桃园,在通往乡镇的路上,还是那样陂陀和黄尘飞扬吗?那条通向希望与幸福的山乡公路,是否已充满了沥青的写作?
当月亮垂下惺忪的羽毛,一把幽婉的二胡,搅乱了山乡所有平静的日子,快乐与忧伤,疾病与疼痛,避开那些粗大的槐树,一齐向着大地奔流。
我必须在这个烛光如豆的夜晚,挽粗硬的山风,向星空作炊烟状攀援——
这个时候,我只有相信诗歌,相信那些诞生了梦的奇言与妙语。
哦,桃园,你朝着远方敞开的心扉,如一只空气的鸟巢,我必须化作一只鸟向你飞来。
这一夜,是狂风和骤雨的舞台,我必须从中退出。
中国共产党在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文化动员工作一直以宣传抗日政策,提高民众文化素质为主要方向,各级党组织致力于揭露日伪的罪行和奴化教育的真实面目,打击和驳斥妥协投降的亡国谬论,发展各级学校教育,提高民众文化素质和政治觉悟,坚定广大军民的抗战决心,配合根据地各项工作的开展。这些工作为抗战胜利和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
当树枝拼命敲打窗户和墙壁,山鬼们蠢蠢欲动,那骇人听闻的表演,将在灯光熄灭之后开始。那些白天沉默的山峰,将扮演重要角色。
因此,一个夜晚,我只有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出现,让黑夜以闪电的方式,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志;让黑夜以雨水的句法,痛快地陈述自己的观点。
我看到——闪电挥动仇恨的鞭子,鞭笞着一座座山峰,雨水发射锋利的箭镞,一齐击中遍体鳞伤的大地……
这是我初来南山的一夜,整个山乡瑟缩着,但不颤抖。雷霆斩获了树枝的手臂,风暴劫掠了草垛的衣裳,山洪如蛟龙出洞,威胁着乡人的牲畜和房屋。
今夜,我由来已久的期待,是雷霆和闪电听令于我的指挥棒下。我渴望已久的化妆术,重登风暴的舞台,加入到阻挡和重建的队伍中去。
自然的力量,自然的声音和热血,组成一场大地的战斗。今夜,我唯有一腔豪气,不停地驱赶内心的惶恐之意。
五月,九仙山的杜鹃花开了,一朵比一朵俊美、俏丽,它们嫣红的心事裸露于半壁江山,身处南山的我,这时需要的是眼睛而不是耳朵。
一片红花的海洋,装饰着那些壁立的岩石。一簇簇红色的火焰,把山峰衬托得更加巍峨雄壮。我听到的,除了花开的声音,还有恋爱中窃窃私语的声音,像细小的水纹荡漾开来。山中的每个角落,都被这种澎湃的激情充盈……
如今,我又回来了,我像是一只失落的鸟儿,与杜鹃花同名的鸟儿,回来找寻属于自己的领地。
南山的鸟儿,必须回到南山中去,不错过杜鹃的花期,不留下终生的遗憾。
我呵护着一盏气死风灯,进入梧桐山。
灯光在前,在黑暗中凿开一条光明的隧道,我尾随其后,时而匍匐时而攀缘,在灌木和山岩的庇护下,磕磕绊绊前行——
这是属于我的领地,一盏孤独的灯火在夏夜的郁闷里煎熬着,在泡桐树巨大的手掌上,傻子似的露珠正在集体逃逸。
沿着陡峭的石梯,灯光上升。我小心翼翼地前进,黑暗中闪耀的璞石,正在与迟来的灯光交流。
一种奇异的声音,一种来自地核深处的声音,正凿开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梧桐山——穿过你的黑夜如同穿过梦中,生命不再轻言放弃,一盏灯光的嘴巴拒绝说出今夜的死亡和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