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军/著
80后作家群体中,有两个毕亮,写小说的毕亮原籍湖南,现居深圳,以短篇小说为立身之道;写散文的毕亮原籍安徽,现居新疆伊犁,以淡墨式的素描刻画而特立独行。代际写作之下,两个毕亮,在各自的写作领域,皆为中坚力量。
白话散文初期,周氏兄弟不仅在创作上开风气之先,成绩斐然,而且在散文观念上也是星辉斑斓,他们的部分观点时至今日依然被奉为圭臬。比如鲁迅的“散文是大可以随便的”主张,周作人“简单是文章的最高境界”的观点,影响皆甚为深远。对照上述之言,80后写作群体中的两个作者,胡竹峰和毕亮,恰两相照应。胡竹峰也有简单的一面,但其作品的主要特性在于随便;毕亮在艺术处理上也有随便之处,但其作品纵深的纹路还是线条之简单。在叙事散文成为主流形态,且散文的长度、容量不断增长的当下,胡、毕两位在篇幅上皆以短章为基本形制,在话语呈现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叙事化的个人化叙述方式,因此,既有卓然独立的一面,又具备某种相似性。而相似性这个问题,大略观之则可成立,待及藕花深处,则两座山头尔!胡竹峰的作品可归于随笔的体式,且在气息上贯穿了正宗的中国文章的气息。何谓正宗?指的是文脉的传承和文章的渊源,先秦诸子,魏晋文章,唐宋笔记,明清小品,民国风流,这个文脉一直未彻底中断,即使遭逢乱世或政权之变迁,道法自然的美学原则没有变,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气质没有变。何谓中国文章?那是汉字、书法、绘画、茶艺等生活艺术化的产品在日常实践中熔铸出的一种独特精神,彼此相互交织或者相互映照,其旨归在于内心之道的体认。比照之下,毕亮的作品在形制上更多地受到了白话散文史上短札、日记、书信、记游等体式的影响,可视为纯正的小品文种类。而在内在精神上,文言传统也有所摄入,不过,主要继承的还是周作人、沈从文、废名等人的简笔传统。这个传统不强求必须打通文学与诸艺术种类间的间隔,而重视以最少的线条呈现“我手写我心”的境界。
我手写我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毕竟,“我手”难以自现,而“我心”时常被遮蔽。且看本期散文新观察选发的毕亮的《随手记》,由系列短章组成。每一短章的开头,皆无劈空之语,而是随口而出;每一短章的结尾也无匠心独运,而是止于所当止之处。在这个文章中,作者谈风霜雨雪,谈饮食,谈植物,谈为文之道,看上去关联度不大,实际上这就是过日子的基本内容,作者把生活的跨度直接还原到文章里,不虚夸,不装饰,忠实于客观事物本身,并从心而发。生活既不是用来摆拍的,也不是用来记录的,生活就是生活,偶然性莅临的过程,也是身体、灵魂拓宽边界的过程。之所以回过头来记录它,概在于我心戚戚焉。“虽粗头乱服,不掩国色”!理解王国维先生这句话的前提是理解粗头乱服的本色与自然。以此观照《随手记》,可见自现的“我手”,可观敞开的“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