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与命
——金甲邑村民的疾病认知体系与人生观

2017-11-13 15:36
西南学林 2017年1期
关键词:脏东西白虎仪式

杨 梅

(玉溪师范学院法学院)

金甲邑村下辖于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金顶镇金凤村民委员会,是一个父系继嗣单姓村,村民都为杨姓。村中共有142户人家616人。1974年以副业的形式卷入矿山开发之中,直至今日,大部分村民进入金鼎锌业公司的工厂上班,村民多依赖工资维生。村落没有共同的宗教仪式与活动,他们的信仰实践都以个人或家户为单位展开。

村落北距县城3.5公里,与金顶镇政府所在地文兴隔沘江河相望,享受着便利的医疗条件。即使如此,在应对一些疾病之时,金甲邑村民依然求助于神灵与宗教治愈仪式。他们把所有的宗教仪式都归入“做迷信”的范畴,这也是人们遭遇疾病时求助于神灵的策略。在金甲邑村民遇到疾病的时候,他们会根据不同的情况、生病的状况与情形来选择不同的手段进行治疗,“神药两解”是村民惯有的一种态度,求神与就医并行不悖,而在治愈疾病之后也不去评判究竟是“神”的功劳还是“药”的作用。这样的一种疾病认知体系,是植根于当地的社会文化脉络中,同时,亦展露了村民的身体观、疾病观与宇宙观。

“做迷信”和看病求医在村民这里并行不悖,如此观念是与他们所拥有的疾病认知体系相关联的。这种认知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指他们对疾病的定位,即将其置于怎样的分类中;另一方面则是人们在对疾病缘由确定之后,采取怎样的方式去治疗疾病。本文试图透过这两个层面在疾病认知上的呈现,来廓清村民对自身的认识以及疾病治疗与人的观念之间的关系。首先,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来对金甲邑村民的“神药两解”脉络进行描述;接着探讨金甲邑村民的人生观,因为他们对疾病的分类及其原因的追溯都是与其本身所拥有的人生观息息相关;随后描述金甲邑村民面对疾病的实践方式,以展现他们对疾病的理解与其人生观之间的关联;最后对金甲邑村落中的疾病治愈仪式进行一些梳理,以明晰人们如何以一种动态的实践来阐释“神药两解”的意义。

一、疾病治愈:神的功劳抑或药的疗效

“神药两解”并不是一个金甲邑村民独享的概念范畴,在中国其他西南地区亦可找到其影踪。究其原因就在于我们今天的医疗体系已被西方生物医学浸淫,但我们对身体与疾病的观念与看法仍然是一个混合体。这种混合是指人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并不局限于一个单一的层面,因而,在遇到疾病的时候,人们会寻求多种途径进行治疗和解释。

金甲邑村民在对疾病的理解过程中,更完整地牵涉了人生观的三个层面。这样,透过他们对疾病的认知,可以全面呈现出他们对自身的理解概念。杨淑媛在对布农人疾病与治疗仪式的研究中强调,布农人的人生观是一种建构的意向性,而不是一种固着的二元对立状态。对此,金甲邑村民亦处于相似的境地,他们没有一套完整的关于人的理念与陈述,然而,并不能就此断定他们缺失了关于自身的理解逻辑。

在面对身体不适之时,金甲邑村民有着自己的应对逻辑,虽然他们以迷信来统称所有的疾病治愈仪式,然而他们对“神药两解”的实践并非一概而论、不做区分;反之,寻求神明的帮助,或者求医吃药,都是他们对所遭遇疾病做出判断之后进而采取的手段。

每每遭遇身体不适,村民应对的手段分为四种:(1)直接求医就诊,这种选择主要是针对有明显病症的情况;抑或虽没有明显病症,但病人情况非常糟糕,如昏迷等。(2)从“倒加水饭”开始进行各种治病仪式,它针对的是那些莫名引发的病症,如头痛、脚痛、肚子痛等,症状不重,且都被断定是莫名产生的不适。(3)求医无效之后求神,在邻村有一个老人,他染上腿疾,住院许久之后未见好转,于是回家做迷信,结果他的腿好了,他也由此加入“妈妈会”。(4)就医、求神并行不悖,很多村民在家人住院就医的同时,也在家举行各种治病仪式;这是典型的“神药两解”状况,在这种情况下,当病患身体恢复健康之后,人们也不去追究是神的护佑还是现代医疗的力量。

村中有个老爷爷,他每次一有什么不舒服,首先就是倒一碗“加水饭”。在其他村民看来,他这是过于迷信的行为,因为感冒、发烧等病症是不需要首先求助于治病仪式的。由此表明,虽然村民相信神明治愈疾病的能力,但他们并不是盲目地投入其中。就像村民对村中“妈妈会”成员的议论一样,“他们去寺庙‘做会’,聚在一起就总是说这些迷信的事情,神神鬼鬼什么的,不可以不信,但是像他们那样,什么都要归结到那里,就有问题了。”对于求神治病,村民总是抱持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曾有一些沿着医学人类学的脉络,对“神药两解”展开的分析指出,这种疾病治愈观念是与地方社会文化脉络相关联的,因而,需要深入地方社会文化体系去对其进行理解。杨淑媛对布农人治疗仪式的分析就为我们理解疾病认知与人生观之关系提供了一个较好的例子。在金甲邑村,我们可以看到,村民的疾病治愈观念与实践不仅浸淫于地方社会文化体系,它更能展露出村民对自己的看法与认识;于村民而言,求神抑或求医并不是一种盲目的选择,而是他们对身体出现的不适进行判断和理解之后做出的决定,而这种身体的不适则关联于他们对人的观念与理解。

二、生“魄”死“影”:金甲邑村民对人的看法

余英时在对东汉生死观进行理解时指出,公元前6世纪中期以前,魄似乎是单独用来表示人的灵魂,但到了公元前6世纪末,魂作为灵魂的概念也开始流传,由此形成了魂/魄二分的观念,魂是“精神的”灵魂,魄是“肉体的”灵魂。此后,这种二分概念被不断地与阴/阳、天/地和精神/身体等二分观念结合,并形成了以下对应关系:魂—魄、阳—阴、天—地、精神—身体。在其中,魄对应于阴,被视作死者的灵魂,是与魂相区分的;而在金甲邑村,魂的概念并不为村民所用,反之,他们常用魄来指称可以分离于身体的存在。孔飞力所描述的1768年那场“叫魂”风波,表明了汉人对魂离开身体的担忧与恐惧,这种恐惧根源于魂与身体的分离所造成的伤害与不适。金甲邑村民亦具有相同的观念与逻辑,但他们所惧怕的伤害与不适则是由魄离开身体所带来的。

生者有魄,它会由于人们的身体比较虚弱或者受到脏邪之物的勾引而被丢失;死者亦有可以分离于肉体的存在,村民常用影子来形容,它具有过世者生前的模样。金甲邑村民的棺材前方都会开凿一个拇指般粗的圆孔,在过世者入棺之后停放在家期间,这个小孔会被用蜜蜡封起来,直到出殡当天棺材下葬之后才会除去蜜蜡。这个小孔就是用以给过世者的灵魂进出的通道,出殡之前,它被封起来是为了隔绝过世者对人世间的留恋与停留,而直到下葬之时才将其揭开,是为了让过世者之灵魂在死后的世界顺利与同伴往来。

生者的灵魂

在金甲邑村,当葬礼结束之后,从坟地赶回村落的人们并不直接回家,过世者的家人和葬礼期间碰触过过世者的人们都要去大香炉磕头。点上一把香,就由某个人(一般是过世者的儿子)口中诵念祷词,“今天×××离开我们,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心生活,也祈求我们这些人都健康平安,‘peimei zi’也好好的跟着我们回家。”当说完这些话之后,所有人都磕三个头,之后他们就起身四处“找peimei zi”。

“找peimei zi”时,人们手拿一支点燃的香,然后就到香柏树下或香炉四周,口中叫着“peimei zi回来,peimei zi回来”。如果是为特定的人“找pei mei zi”,那么就要说“×××的peimei zi回来”。“找peimei zi”的时候并不需要要为之寻找魄的人一定在场,当以×××的名义找到“peimei zi”之后,就可以将其放到一个纸杯里带回去给这个人;如果本人在场的话,就可以直接将这个小虫子放到他身上或让他带回家放在床铺上,以表示魄被找回来、回归主人了。

“找peimei zi”是村民日常生活中常常会遭遇的事情,除了葬礼结束之外,村民去到清香寺或本祖庙烧香、磕头的时候都会进行;甚至有些时候人们去山上,在回家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叫“peimei zi”回家。且这种行为并不是针对特定的身体不适,只是村民总有“peimei zi”随时随地会被遗失的担心,这样做只是为了进行预防。“找peimei zi”的逻辑表明了村民对于“peimei zi”与身体之间关系的理解,它是可以自如离开身体的,且丢失了“魄”会给身体带来不适;与此同时,丢失的“peimei zi”需要借助于仪式寻找来回归身体。

村民中间还流传着一些关于“打魄”的传说,即使用被扰乱之人的生辰八字、曾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或他的头发、指甲等,作法之后将这些东西压在坟墓之下,就可以使其受到病痛的折磨甚至危及性命。“打魄”的原理亦在于生辰八字、用过的东西或者头发和指甲都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它们都承载着自己的人格,附着了其主人的魄,透过仪式对魄的操控便可将伤害传达到身体之上。

人们的魄存在着随时都会被遗失的危险,它还会受操控而给身体带来病痛伤害,金甲邑村民对魄的理解相似于汉人的魂的观念,只是在村民这里,他们将魄视作生者的灵魂,而以影子来指称死者的灵魂。

死者的灵魂

金甲邑村民认为,人死之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存留于世界,他们会以相同于生时的模样、以影子的方式存在。村民认为,过世者在出殡之后的第三天会回来探望家人,那一天,他的家人要在其睡过的床上放置一根白覆盆子枝和一块蔺草根,以表明过世者的床铺没有被家人占用。如此,过世者就赌赢了他的“sha”,便可以将其当作坐骑,反之,“sha”会压在过世者身上让其受累。每逢村中有过世者,在其头七期间,总会生出各种各样过世者回来的描述,有的人说他们听到了开门声、感受到过世者来到自己的床前,有的人说他们看到了过世者的影子进来,甚至有的说听到了过世者的叹气声,种种有关过世者的影子回来之传说绘声绘色;而那些走夜路撞邪的村民,也常常会称自己会在夜路上遇见一群群影子,他们牵着手跳舞,或在路上结伴而行。影子是死者的灵魂,它亦是可以离开过世者身体的一种存在,那些可以看得见神鬼的人们是可以辨别其是哪个过世者的影子,它在头七期间回家也会发出开门声、脚步声。

村民对于过世者的影子也并非一视同仁,他们将过世区分为“走得好”和“走得不好”,那些“走得不好”的影子在村子周围晃荡总会侵扰人们的正常生活,即使是“走得好”的过世者,他的影子也很少会出现,一旦出现则是对家人有什么要求,如没有钱或者坟墓出现损坏等。

如同生者的“魄”一般,死者的“影”也是脱离于躯体的一种存在,即使身体腐朽,它也是一直存在的,直至过世者重新投胎。那些“走得不好”的过世者,他们由于内心不甘,且无法顺利投胎,因此影子也会常常回到村里晃荡、作祟,侵扰“六马”不旺的村民,被它们缠上的村民身体会突然不适,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甚或失去意识。

人活着的时候有“魄”,过世的时候有“影子”,它们是不同于身体的存在,它们都需要处在自己应在的位置。不论是“魄”还是“影子”都可以离开躯体,活着的人丢失了“魄”就会出现身体不适,而过世者的“影子”会缠上那些“六马”不旺的人致其身体不适。“六马”不旺的人容易丢失“魄”,也容易被“脏东西”缠上。相较于青壮年,老人和小孩更容易受到恶邪侵扰,在村里,那些有刚出生小孩的家庭很忌讳别人在天黑黄昏的时候来拜访,小孩更容易受到“脏东西”的侵扰,其原因在于刚出生的小孩阳气不足,没有足够的能力抵御。相较于男性,女性亦更容易被“脏东西”缠上。

当排除了由病理原因引发的身体不适之后,金甲邑村民就转而向宗教仪式求助;而他们对宗教仪式的信赖,则源自他们对自身的认识,他们相信是因为生者的灵魂受到侵扰(丢失或被缠上)才会出现莫名的不适。

三、内/外解释:疾病的分类

金甲邑村民有着一套自己处理疾病的方法,这套方法在村民之间依赖经验传授与积累而得以延续,随着年纪的增长,其内容也不断被丰富。

病理症状/莫名不适

对于村民而言,虽然求神驱邪是治疗疾病的一种常用手段,但并不是遇到所有的病症都会求助于宗教仪式,他们会通过对所遭遇疾病的认知来选择治疗的方法。

在日常生活中,像感冒、发烧、咳嗽等这种疾病,村民可以根据其明显的症状做出判断,从而吃药或就医。即使是小孩和婴儿,虽然他们无法表明自己身体的不适,但家人会根据他们身体的情况做出判断,如果有明显的发热、流鼻涕、咳嗽等症状,都会带其去看病吃药。

相对于这种有病理症状的身体不适,村民也常会遭遇一些莫名的不适。当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症状或身体出现莫名的不适,在排除生病的可能之后,村民会从其他方面对这些不适症状进行追根溯源。村里有个妇女,她的体质比较敏感,有一次去山上砍柴,莫名她就身体不舒服,顿时整个人额头冒汗,痛得无法动弹,和她一起同行的人看她这个样子,就在附近折了几根长刺的树枝,拿树枝打她,嘴里还一直说“不要脸的,快点滚”,过了一阵之后,她就恢复了正常。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六马”不旺的人,很容易招致恶邪之物的侵扰。“六马”是村民认为构成一个人的某一部分,它与人的八字相关,“六马”旺不旺是人们判定一个人能否具有足够能力抵抗恶邪力量干扰的标准。笔者有一个表哥,他就是一个“六马”不旺的人,很容易被“脏东西”缠上。自从他的一个朋友“走得不好”之后,他就经常有一些看似不合理的行为,他会半夜去村民很忌讳去的埋葬“恶死”之人的地方,他会莫名到那个死者家里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意识不清。还有一次,半夜睡着时他突然整个人自言自语,说一些要烟、要酒、自己一个人不好过的话,怎么叫他都不醒,最后是拿大蒜把他熏醒,而他则对之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感觉。这就是典型的被“脏东西”缠上的例子,最后,只有切断过世者与其之间的纠葛关联才让活着的人正常地过日子。

一天,有个妇女去了山上的洋芋地,回来之后头就一直不舒服,整个头绞痛,浑身发抖。母亲看到女儿这个样子,便问有没有去过哪里,当知道女儿去过山上之后,就弄了一碗“加水饭”,点了一支香,赶紧倒到门口去,隔了一会,女儿头疼的症状就消失了。她身体比较弱,一直以来都容易被“脏东西”缠上,因此,当她母亲得知她去过山上之后,就判定她突然出现的身体不适必定是遇上“脏东西”了。

对村民来说,身体出现不舒服,首先是要自己寻找原因,比如说头晕、咳嗽,就会想在之前自己是不是着凉了,或者淋着雨,由此来判定自己是否生病,然后再去吃药或看医生。然而,如果出现的是一些没有理由的不适,无缘无故的头疼,或者身体发冷等,村民就会想自己是不是去过什么比较避忌的地方,从而求助于“神解”来去除身体不适。

内因/外因

每当村民遭遇疾病,根据身体出现的症状,选择治疗的方法,不论是“神解”“药解”抑或“神药两解”,这是他们处理疾病的第一反应。然而,如果首要选择的办法不见成效,村民就会进而选择替代的方法。此时,他们对疾病的理解就更深一层,不再是简单的依据病症或莫名不适进行治疗,而是从身体内部生出来的病/外部原因带来的不适来进行应对。那些从身体内部生出来的病,就只能求助于医生;而外部原因则多是因为触犯神灵或禁忌,抑或被“脏东西”缠上。

笔者的奶奶参加了“妈妈会”,每次去做会回来就给大家讲各种故事。有一次,她回来就说香柏村有一个男性老人新加入“妈妈会”。这是因为这个人之前一直生病,先在县医院治病,病情毫无进展,于是被送到大理进行治疗,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依然没有好转,他的家人就把他接回家。他的妻子每天都在家烧香祈祷,有一次就把他带到清香寺,请司道为他念经祈福,还“挂花”,回家之后,他竟然好了。

听完奶奶的故事,笔者就忍不住问,照你这样说,那所有生病的人都不用去看病了,直接去寺庙了烧香、磕头就好了;还有就是你的腰不是一直都痛吗?怎么你天天烧香、做会,神灵还不保佑你赶紧好起来啊?奶奶却回答说,我的腰,那明明就是因为扶你爷爷的时候拉伤的,是从我身体内部病出来的,神明保佑也要分的,这种身体里的病神明怎么保佑。

随着医学的进步,越来越多的疾病被确诊,村民也更多地接触到新的病症,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村民依然保有他们原来对于病痛理解的方式。村民确认某些由人体内生出的疾病是神明护佑无法触及的,而一些由于不敬行为或被恶邪之物“缠”上的身体不适是可以通过各种仪式手段得以解决的。由此,对村民而言,身体不适并不是一个涵盖一切的单一层面,这种身体不适亦是需要区分的,村民把疾病缘由区分为内因/外因,这与他们所具备的身体观不无关系。对他们来说,那些由于身体机能出现问题而引发的疾病是任何仪式行为都无法治愈的,而那些不触及身体机能的病痛则是可以借助仪式来消除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只有单一面向的整体,它亦具有内/外之分。

金甲邑村民具有对疾病认知的一种混合态度,他们在判定自己所面对疾病的时候,总是根据身体出现的症状、自己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等各种因素结合起来进行判断。症状明显与否、有无确切的病由、疾病源自身体内部还是外部,这些都是村民处理自己病痛的首要步骤,只有当确定自己身体不适所处的“位置”之后,村民才会进行治疗,以药物或者宗教的方式。

金甲邑村民在遭遇不适之时,则首要对病症进行判断,在排除病理原因之后,随后询问病患所去过的地方、所做的事,由此判定究竟这种不适是受到恶死之鬼魄的干扰,还是由于对神灵的不敬所造成的。那些病理性的不适或者村民称之为从身体内部生发出的疾病是治愈仪式无法生效的,除此之外的不适,多因三种缘由所导致:生者魂魄的丢失、受到恶死者鬼魄的侵扰和做过对神灵不敬的行为;而这三种缘由的共同点又是生者的“peimei zi”遭遇了问题。

生者魂魄的丢失是由于去了阴气较重的地方,或者受到严重的惊吓,导致魄离开身体被遗失,村民常常在经受严重的惊吓后说自己心慌心跳不舒服,此时,他们就需要“找peimei zi”,如果放任不管,魄离开身体的时间过久就会引发更严重的身体不适。受到恶鬼魂魄的侵扰则是被那些“走得不好”的人的鬼魄缠上,病患身上会相应出现鬼魄过世之前的不适症状,村民也通过此来判定究竟是被谁缠上了,一般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就是近期“走得不好”的人,对于自己的推论,村民都会很隐晦地进行表达,以避免对过世者家人的冒犯和触怒;也有被那些没有子嗣供奉的孤魂野鬼缠上的情况,这些时候恶鬼魂魄的诉求就是获得衣服或者食物,这样的怀疑主要是针对那些病患没有明确的不适之处,或者没有办法与近期“走得不好”的过世者进行关联的情况。对神灵的不敬主要是指行为方面,邻村有个男性村民在“妈妈会”成员吃素斋的日子里竭力劝诫其“做会”的父亲吃肉,没过几天,他的身体就出现莫名疼痛、且总是不时发作,去医院做过检查身体并无异样,于是转而到清香寺去求神解,才得知是由于他劝诫父亲在吃素之时吃肉的行为触怒了神灵,便通过他的魂魄来进行伤害。

魄是村民遭遇外部原因引发身体不适的根源和关键,不论是生者的魄还是死者的魄都需要处在合适的位置,如果脱离了躯体而四处游荡便会给人们造成困扰,即使是神灵的惩罚,也是透过对生者魄的操控来进行实现。

四、治愈:处理疾病的仪式

金甲邑村民将所有处理疾病的宗教仪式统称为“做迷信”,在这里,迷信并不负载贬义色彩,村民也不认为自己“做迷信”是一种盲目行为,他们总是声称“不得不信”。村民对于宗教仪式的这种态度,反映出了他们处理疾病的方式与态度。

药解

求医吃药针对的都是那些村民认为源自身体内部的疾病,人们能明确找到引发病症的缘由,如一般的感冒、咳嗽等。当前,遭遇轻微的疾病,村民都会到药房买药,或者去门诊部打针;遇到一些比较严重的疾病之时,他们就会到医院去进行检查、治疗。

在西医还未如此普及的年代,面对病理引发的不适,村民会用简单的草药进行治疗。现在村里六七十岁的老人多能辨识简单的草药,知晓什么药草可以治愈什么疾病,至今,他们也会自己挖药草应对一些日常疾病。

神解

面对那些找不到病理原因、被村民视作由身体外部生出的不适之时,村民就会仔细根究近期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去过一些阴气比较重的地方会容易被“脏东西”缠上,晚上比较晚回家也容易遇到“脏东西”,被吓到的人“魄”容易丢失,还有就是那些触犯神灵的行为也容易引起身体不适。在遭遇如此情况之时,村民会求助于宗教仪式以消除身体不适。

在村落中,最常被村民使用的几种疾病治愈仪式是:“倒加水饭”“送白虎”“看大仙”和“解结”。

“倒加水饭”。每逢过年过节,在晚饭之前,每家每户都会“倒加水饭”,以给没有家人供奉的孤魂野鬼食物;相应的,在家中则端着饭菜到祖宗台前供一下。在村里,相邻的几户人家都有一个共同“倒加水饭”的地方。一般在遇到原因不明,但比较轻微的不适之时,如手脚疼痛、头痛,村民都会倒一碗“加水饭”。“加水饭”就是一碗饭菜,倒入冷水,还有一支不点燃的香。

“倒加水饭”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仪式,每个人随时都可以自己进行,也是村民应对莫名不适最常用和简单的仪式。准备好“加水饭”之后,人们嘴里念着“来来来,你们饿了就给你们吃的,不要再缠着这个人了,吃了东西就赶紧走。”之后,就把这碗“加水饭”倒到大门外,并把碗反扣在家门后。有些时候,当推测是被哪个“死得不好”的影子缠上,就会更清楚它作祟的目的和要求,村民便会做一个相对更复杂的仪式,在“倒加水饭”之前,先剪一些纸衣,然后在病人周围撒一些生米,拿一支长满刺的树枝在病人身边挥舞,嘴里念念有词驱赶恶鬼,结束之后,就把“加水饭”倒出去,并把那些剪好的纸衣一起烧掉。

人们都知晓村里“走得不好”的过世者,尤其是近期发生的死亡;他们也会清楚这些过世者是因为什么样的伤害离开,于是,一旦身体遭遇了某些莫名的不适,如头疼,他们就会怀疑是那些过世时伤到头的影子作祟。在村民的假定中,人们出现的莫名不适只会追溯到村落内部“走得不好”的人,他们并不将村落外部者纳入其中。

“倒加水饭”就是给无人供奉的孤野鬼提供食物,因此,在判定身体不适是被这些“脏东西”缠上之后,村民认定它们作祟的原因就是需要供奉,便以“加水饭”来打发它们离开。“倒加水饭”是一种对喜欢作祟的过世者影子的诱惑,让他们吃到食物后就放弃侵扰,同时,村民也会用“不要脸”这种咒骂来赶走“脏东西”。在村落中,一般多是那些“六马”不旺或者“精神”不太好(生病)的人比较容易被“脏东西”缠上,这些“脏东西”都是无人供奉的,多是因为食物和衣物来侵扰村民,因此,满足了要求就可以让它们离开。但是,在一些小孩被“脏东西”缠上之时,他们的家长不会轻易以“加水饭”来打发,他们认为如果一次满足过这些恶鬼的要求,它们就会形成习惯,也就会常常找上这些“六马”不旺的小孩。

“送白虎”。“倒加水饭”是村民应对日常生活中遭遇的轻微不适,而如果关涉到长疮之病症,如果药物无效,人们就转而求助于“送白虎”仪式。每年农历新年初七都是村民供奉“白虎”的日子,他们认为在这一天供奉“白虎”,然后将其送走,就可以换取来年家中牲畜和家人的健康。“白虎”是村民对一种“动物”的称呼,据说它全身长满脓疮。因而,当家人口舌生疮或身上长脓疮不见好的时候,也会“敬白虎”,以祈求疾病的治愈。

笔者的妈妈一直说起一个事情,就是在笔者的弟弟还很小的时候,他的嘴巴里长了奶癣,没有办法吃奶喝水,还一直上吐下泻,看过医生、吃药打针都没用,还用了一些土方子,依然不见好转。最后,笔者的妈妈就请了村中的一个“仪式专家”,他来到家中之后,准备了一个茶、酒,点燃一炷香,通过“竖鸡蛋”来寻找弟弟的病因,最后判定是家中遇上了“白虎”,举行完“送白虎”仪式之后,弟弟的病情就逐渐好转了。

“送白虎”的仪式也是在家里举行,但是需要请一个会看迷信的人来帮忙进行仪式。在仪式开始前,摆好桌子,点好香,然后就通过竖硬币来问“白虎”,看迷信的人会不断地询问各种原因,当问到是不是“白虎”的时候,如果硬币竖起来,就是“白虎”在作祟。接着,在确认是“白虎”在侵扰的时候,看迷信的人就会继续诵念祷词,以使白虎离开。“送白虎”就是送出去一个“火盆”,剪好纸钱,挂在一根树枝上,在一个小布袋里放上五彩丝线、五谷和一些硬币,用麦面捏一些猪、狗等,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瓦片上,最后点两炷香把这个“火盆”送出门口,一般都是放在路边。在遇到人家送出去的“火盆”时,路过的村民都会吐一口口水,以示嫌弃,从而不让自己被别人家送出来的“白虎”缠上。

一般在农历新年初七“供奉白虎”,仪式的举行完全由家庭成员进行,家人和牲畜就可以一年无病;而平日也只有遇到长疮的疾病之时举行这个仪式,就需要依赖于村落中的“仪式专家”。近年来,随着养猪的村民越来越少,新年初七举行“供奉白虎”仪式的村民亦越来越少;他们也多是在“碰上白虎”的时候才举行这个仪式。

“看大仙”。金甲邑村民把所有的宗教仪式都归入迷信的范畴,“做迷信”是对所有疾病治愈仪式的统称,是人们遭遇疾病时求助于神灵的策略。但应对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身体不适,又会具体细分,因此,这里就有“做迷信”的另一层意思,即类似于“倒加水饭”“送白虎”等的疾病治愈仪式;一般情况下,村民提及要做一个迷信仪式都意指“看大仙”。

“看大仙”需要邀请村外的仪式专家来操持仪式,金甲邑村并没有“大仙”。这些“大仙”都是声名在外,他们是神灵命定的专门举行宗教仪式的人,他们不能从事其他工作,只以帮助人们举行仪式、消除疾病和灾难为己任。

“做迷信”的时间都是在傍晚黄昏的时候;这个仪式的举行是为了应对一些相对棘手的疾病。处理的侵扰之物要更为复杂,如孤魂野鬼,自己家的祖先,建新房的人家送出去的“木气”,等等。在别人那里把祖先视作不会伤害家人的鬼魂,但是,对金甲邑村民而言,当自身没有好好供奉祖先的时候,就会受到祖先的侵扰。有些时候,人们梦到过世的祖先,村民就认为这是祖先在托梦,意味着这些过世的祖先有什么需要,这种时候人们就会到这些祖先的坟前烧纸钱、衣服等。

“做迷信”一般需要准备几种水果,一些香烛,还要炸“干那”、糯米饼、豆腐和凉粉皮,在开始做迷信之前,把这些都摆放好,然后,摆上“茶气酒气”,点好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身体不适者跪在供桌前,“仪式专家”开始诵念着祷词,祈求免去患者的病痛,祷词诵念结束之后,“仪式专家”起身在供桌两边洒一些酒、茶水用以供奉神灵,并要求身体不适者磕头,最后,拿一枝艾蒿蘸清水洒在其后背,以示清除疾病。

村民只有在遇到很棘手的情况下才会请“大仙”,如被“打魄”。在1999年的时候,村里有个女子,因为作为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婚姻,就被那个前妻“打魄”。她每天白天的时候都好好的,但是一到天黑,她就开始在床上打滚,浑身疼得大叫,一直闹腾,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像死掉一样完全没有知觉。最开始,他们先是去看医生,每天都打点滴,但是一到晚上她就开始发作,每次,村民都说听到她的母亲在村子里哭着去找人帮忙。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家就找做迷信的人来看,结果就说她被“打魄”了。他们家就请了一个“大仙”过来“解魄”,“大仙”就说那个前妻是赌上自己的命来进行“打魄”的,如果长久下来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女子就会被折磨而死。通过“大仙”作法“解魄”,一解开之后,这个女子之前出现的症状都完全消失,变得正常起来了。然而,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听说那个前妻在乘拖拉机去山上拉沙子的路上翻车死了,村民就都说这就是她“打魄”的下场,她赌上自己的命,不是那个被“打魄”的人死,就是她自己死。

“打魄”一般都是用被扰乱之人的生辰八字、曾用过的东西或他/她的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把这些东西经过作法之后压在坟墓之下,就会影响被扰乱之人的健康。对村民来说,生辰八字、自己用过的东西或者自己的头发和指甲都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它们都承载着自己的人格,因而,当这些东西被施法的时候,就会使这个人受到影响。

请“大仙”操持仪式,一般都是关涉到危及性命的恶邪侵扰,除“打魄”外还有就是被那些“走得不好”的过世者一直惦记。村民指出那些“走得不好”的过世者,它们心有不甘,又无法顺利投胎,于是总会在世间晃荡,希望找到替死鬼或者陪伴自己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村民就会一直做迷信活动,直到完全断开与这个过世者的关系,如若不然,就会使被缠上的人有生命危险。

“解结”。顾名思义,“解结”就是解开或去除人与神或鬼之间的纠缠关系,仪式需要在清香寺或本祖庙进行。“解结”对象撞上的“脏东西”并不是出于食物、冥纸或衣物的需求来侵扰活着的人,而是由于不甘心到地府去且对世间有留念,所以,通过附在活人身上来逗留在人间。在这种情形中,这个鬼魂就与被它附着的人之间产生了一个“结”,使他们被连结起来,从而这个鬼魂生前不适的症状都会在被附着的人身上体现出来。

笔者在2012年暑假的时候腰一直不舒服,去做过核磁共振,结果是腰椎间盘有轻微的突出,经过一段时间的针灸治疗,还喝了中药,但是病依然没有起色。有一天,奶奶就问,她明天要去做会,要不要帮笔者问一下,是不是有撞到了什么“脏东西”。笔者问奶奶,明明自己就是腰椎间盘突出,为什么还要去问呢?奶奶说,你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效,而且是无缘无故就腰痛,你的腰痛跟我的不一样,我的是扶你爷爷拉伤的,你是没有原因就这么疼。于是,笔者就让奶奶去寺里问问看。隔了一天,奶奶从寺庙回来,就说,你遇到了“谁谁谁”,我们在那里问的时候,那个人就说是个亲人,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既然这样,那我们要在农历六月二十二那天去清香寺“解结”。

“解结”的日子一般多是“妈妈会”成员们“做会”的日子,请“妈妈会”中那些能通灵的成员帮忙操持仪式,准备好水果、香烛、面条、水果糖等供奉给神灵,待给寺庙中所有的神灵上过香之后,就开始“解结”仪式。由“仪式专家”和她的两个帮手操持仪式,被“解结”者跪着。“仪式专家”拿着“挂花”的红布开始上奉,大概是说“金凤金甲邑的杨氏门宗在这里来求平安,希望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她接着问笔者的名字,然后继续说“今天来这里的是××,她是在外面读书,在北京上海,和我们是隔省隔市,也希望阿奶观音保佑她平安顺利,健康地出去健康地回来。”

祈祷上奉结束之后,就开始解“结”。“仪式专家”诵念着那个侵扰者的名字,说“×××,你身前是那么的正直和有心气,你现在死了也不要让别人来提你的名字,这样不好听,你就好好地去投胎,不要挂念这些人,你记挂着他们就会让他们生病,你好好地去十殿阎王那里。你是一股浑水,××是一股清水,现在我就切断你们之间的‘结’,地府阎王也把你带走。”说完这些之后,她就起身,拿着一碗净水,还提醒笔者跪着的时候把手撑在地上跪稳,接着她就开始踢笔者的脚底,用力地大骂让不干净的东西离开,踢过几次之后,再用力击打笔者的背,之后,就朝门口走去,口中念着“好好离开”,朝门口吐了一口净水。这样,解“结”就完成了,之后就开始“挂花”,两个助手帮忙把红布展开,铺在被“解结”者身上,“仪式专家”口中继续念着祈求平安的话语,往红布上洒净水,还把一盏油灯在我们身上点了一下,说“千年灯,万年灯,保他们平安。”磕完108个头之后仪式结束,被“解结”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给一些功德钱。回家之前,还要“找peimei zi”。

除了被那些心有不甘的过世者缠上之外,如果家人太想念过世者,也会在自己和过世者之间生成一个“结”,从而致使活着的人生病或出现各种不适,如此,也需要通过“解结”来让过世者安心离开。

还有,如若触犯了神灵,也会形成人与神之间的“结”,在这种情况下,亦只有通过“解结”才能消除身体的不适。凤翔村的一个男子在“妈妈会”成员忌口那天,拼命劝自己忌口的老父亲吃点肉,他的这个行为触怒了神灵,所以,他当天就在家里全身痛,痛的哭天喊地、满地打滚,整个人都不清醒。做了几次迷信之后依然不见好,最后只有进行“解结”仪式,举行完仪式之后,之前的症状完全消失,人也恢复精神了。

神药两解

金甲邑村的疾病治愈仪式有繁有简,村民对其的选择也是基于各种现实的判断。只有那些被坚信是遭受“脏东西”侵扰的不适才不吃药,其他的疾病则会是神药并举,尤其是久治不愈的情况。

“神药两解”就是对超自然力量和医药的双重肯定,只是,求助的时间前后存在差异。就如香柏村的那位“妈妈会”男性成员,他在腿不舒服之后就首先去医院拍片,当医生判定是较为严重的疾病之后,转而到大理去进行治疗,前后折腾了几个月,腿疾依然不见好,当他在医院待得烦躁之后就强硬要求出院,回家后只是抱着一种试一试的心态去清香寺求神,结果却治愈了腿疾。由于这一经历,他便坚定地相信神迹,进而加入“妈妈会”。这样久治不愈的疾病在求助于神灵之后得到治愈,如此的例子总是为“妈妈会”成员们津津乐道,也让村民们对于神的存在与力量抱持不得不信的态度。

除了在久治不愈之时求助于神灵之外,还有些村民在进行医药治疗的同时,为了使得疾病更快治愈,也会希望借助“做迷信”来加速病患的恢复。有个村民中风之后偏瘫,除了遵照遗嘱吃药之外,家人还四处寻找各种偏方药物,进行针灸治疗,同时,还请了一个村外的“大仙”来举行仪式。虽然最后病人的左侧手脚依然没有知觉,但说起举行过的疾病治愈仪式,其家人都认为这是从体内生出的疾病,神灵也是没有办法的。他们之所以举行这个仪式,只是抱着一种希望,希望药物治疗有效的同时,神灵的护佑会使疾病消除得更快。

从金甲邑村在治愈身体不适所进行的实践中我们可以看到,“神药两解”并不是一个笼统或者抽象的概念,它是由村民基于生活的经验、加之对不适症状的判定所作出的选择,虽然以“迷信”来形容自己对治愈仪式的求助,但金甲邑村民坚信他们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盲目和毫无根据的,反之是充满了逻辑性的实践。

对治愈仪式的求助,就是想要恢复魄的位置,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让魄回归到其本属于的位置,此乃治愈仪式治疗的逻辑。明确了对治愈仪式求助的点,村民在选择治愈仪式之时也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和逻辑进行。从“倒加水饭”到“解结”,随着治愈仪式复杂程度的增加,也标示着治愈仪式等级的不断爬升。如由于受到惊吓而丢失魄,那么村民就会直接“找peimei zi”,这一实践村民在日常生活中随时都可以自行操作。在金甲邑村,人们对超自然力量抱持着不得不信的态度,但他们在进行疾病治愈之时,并不是盲目地首要选择宗教仪式,而是对身体遭遇的不适做出理解和判断。这种判断则是基于生活经验的累积。曾经村中有个年轻男性,他在上班的时候遭遇事故身亡,每每提及他的不幸,村民都会指出其父亲的粗心大意,这个过世者在出事之前就跟父亲说过自己不好的感觉,上班路上还有条蛇横在路中间不让他通过。这些意象在村民看来都是预兆,如果其父亲细心一些,请个“大仙”来做一场迷信,那么这场不信就会得以避免;而这个过世者他年纪轻轻,只知道心里不舒服,但却没有应对的经验,如果是有经验的人在其身边进行指导和帮助,那么就可以根据这些预兆做出判断、避免不幸。这里的心理不适,就如同身体遭遇的不适,人们进行应对时需要根据经验进行判断,随后才会选择相应的治疗方式。

治愈仪式选择的逻辑:1.选择神解、药解,抑或同时进行,抑或在药解无效之后求助于神灵,在神解无效之后求助药解的情况不太常见。2.仪式顺序,总是从“倒加水饭”开始,不会直接跳跃到解结,在村民看来,这些治愈仪式是有级别之差。

结语:疾病治愈与人生观

以往对“神药两解”的理解与描述,凸显了疾病治愈与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却未提及这种面对疾病的方式与手段和人们对自己的认识理解之关联,因此,金甲邑村民治愈疾病的实践为我们补充了这种缺失的经验,让我们看到他们如何动态地选择治愈疾病的手段与方式,也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所做出的无论何种选择都是基于日常生活经验而展开的。在人类学中对人的讨论时也是存在三个层面,即(1)像其他各种生活在宇宙中的生命体中的一种;(2)作为经验中心的人;(3)作为社会成员的人。

在金甲邑村民面对疾病的过程中,他们首先需要确立对自身身体结构的认识,即生物学意义上的理解,然而,他们对身体的理解并不局限于生物解剖学的知识,他们以内/外来区分身体的疼痛,只有内生的疾病才需要求助于药物与医疗技术。而在摸清了疾病缘由之后,他们就会采取相应的治疗方法,那些被确认为源自身体外部的不适都被纳入神愈的范畴,只有透过举行各种宗教仪式才能得以治愈。在选择治愈仪式的过程中,村民总是一步一步实践,从最开始的“倒加水饭”,到“看大仙”,再到最后的“解结”,他们从不会一开始就选择“解结”作为应对疾病的手段与方式。

村民在日常生活中常会求助于宗教仪式来治愈疾病,他们自己也称之为迷信,但他们也坚信“神鬼之说的不可不信”,被人们不断传播的神迹更坚定了他们的这种信念。在村民的实践逻辑中,神解并不是一种对超自然力量的盲目推崇,村民对其的选择有着自己的理由,不论是药物无效,抑或莫名不适。

举行宗教仪式是村民面对和处理疾病的一种策略。村民会根据自身所处的情形和遇到的不同症状而选择不同的宗教仪式,对于村民而言,这些宗教仪式各自负载着不同的责任,它们能满足村民不同的需要。宗教仪式的形式和内容虽然是相对固定的,但是,人们进行的选择则是依据各种情况而决定的,所以,这种以宗教仪式来处理疾病的方式始终是一种动态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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