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民
网络时代的戏剧批评空间
吴卫民
戏剧批评是有戏剧欣赏以来就可能发生的文化活动。戏剧批评发生和传播的空间最早在人们口耳之间,后来是文字记录的纸质媒介空间;再到后来新的传媒不断出现,戏剧批评空间就有了多元的存在方式,因此也带来了戏剧批评不同于传统的新特点。
戏剧批评 网络时代 新空间
“失语”和“缺位”是一段时间以来社会上一些人对戏剧批评的普遍诟病,而且这样的观点很有影响。批评者常常把眼光盯在“人情批评”“红包批评”“庸常批评”现象上。在我看来,如果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不只是看几张报纸上的戏剧批评就匆忙判断的话,就会发现戏剧批评还是有自己的声音和形象的。关键是报刊、杂志以外的戏剧批评空间里回响的声音和兀立的形象,也许他们没有听到也没有看见。但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全媒体时代多元的新空间的存在,没有倾听那里的批评者声音和关注那里的批评者形象,就由此发表对戏剧批评的批评和对戏剧批评现状的判断,实在是显得有点过于草率和匆忙了。
戏剧批评是要写给人看的,就像戏剧演出要有观众的共享和协作就需要有一个艺术活动发生的公共空间一样,戏剧批评也必须有公共空间去被人看到,由此产生影响,获得批评效应。一般习惯了从阅读戏剧杂志、报刊专栏来获得戏剧批评信息的人们,可能不大注意到,现在的戏剧批评空间都是些什么样子。那空间已经不仅仅是一些专门杂志、报刊栏目等传统信息平台,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实际上,传统纸媒的戏剧批评空间也只是戏剧批评史上阶段性存在的空间。
有可能,最早的戏剧批评公共空间在人们的口耳之间,后来存在于纸质媒介上。口耳相传的评论信息容易传播走样或者随风而逝,因为不固定也就不确定,今天已经很难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后来钟嗣成的《录鬼簿》,燕南芝庵的《唱论》,夏庭芝的《青楼集》一类记载戏剧人的著作,有可能是被记录下来的最早的批评文字,尽管不是今天严格意义上的戏剧批评,成分还很芜杂,与今天我们所理解的戏剧批评还不十分一样,但是,其对剧作家、演员的记述,是戏剧批评中的应有之义,至少,一些难得的戏剧信息与评价性文字被记录下来并可以传播了,作为戏剧批评的雏形,这非常了不起。
从口耳之间的戏剧批评空间,成为可以储存和传播批评信息的戏剧批评空间,是一次重要的变革,这来自于纸质媒介物和印刷技术的支撑,以及文化生活被记录的需要。这个时候的口耳相传的戏剧批评,变成了纸质媒介上印刷出来的文化信息,并且被固定下来,有确切的意思可以储存传播。如果不遇到印刷物绝版并消失,那信息就会一成不变,流传后世。信息的固定和储存提供了戏剧批评传播、影响的基础。较之口耳之间的批评空间,后者显然有着十分突出的优势,空间里的信息固定、存贮、传播、反复使用,使得批评空间及其信息成为后来研究者和批评者的起点和瞭望塔。由此可见,戏剧批评空间从口耳之间的流动、扩散,到固定于纸质媒介上,其存在方式固定了,存在时间延长了,传播空间也随之扩大了。这是戏剧批评在纸媒时代的生存空间和传播渠道。
但是信息革命时代到来,技术的飞速发展迎来了数码时代,戏剧批评生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20世纪最后十年的中国,信息爆炸、第三次浪潮、新的工业革命或后工业时代技术革命的普及性演讲与形象化描述,已经非常频繁地出现在各种各样的会议当中。中国20世纪到21世纪的跨世纪年代以降,计算机科学在中国经历了预演、预热之后,几乎是爆发式地繁荣起来,迅猛铺开。到今天,信息技术深入到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不用说,在戏剧欣赏与批评的文化活动中也显现了信息技术到来后的深刻变化。
这种变化影响到戏剧文化的批评活动,表面上带来的就是戏剧批评公共空间的变化,从传统媒体的公共空间变化到今天的多媒体公共空间。一般认为,多媒体是相对于传统纸质媒介的电子媒介、互联网媒介、手机媒介的新媒体空间。这些空间可以承载和传播的戏剧批评,较之传统媒介空间里的戏剧批评有了很多不同,空间变化实际上关联着更深刻的当代戏剧批评的写作、发表、传播、影响的变化,带来的是整个戏剧批评生态的改观。
这里所使用的多媒体概念,是包含传统媒体在内的媒体“多元”的概念,有时我们称之为“全媒体”。全媒体时代的戏剧批评,在多元的媒体空间里获得自己存在、传播的可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主、自由、自发、自足的权力。独立品格、自由精神成为其中最优越的个性特征。当然,既然是多元空间,各个空间里存在的戏剧批评也情况各异,我们可以稍作梳理。
1. 传统媒体空间的戏剧批评
目前来看,戏剧批评最重要的阵地,主要还是报刊杂志,这里有强大的传统惯性。表面上,这种空间作为“主阵地”的惯性,还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延续。这个空间的获得,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因为,在中国文化史上,传统的物质媒介从甲骨文到各种纸质的典籍辞章,戏剧批评的文字大约是少之又少的。因为研究戏剧艺术的戏剧学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算不上什么正经学问,登不了什么大雅之堂。什么拍曲、音律、家班调教、听曲看戏门道之类,无非是文人的闲情逸致、雅士的雕虫小技之所为。直到近代中国社会改良要借重小说戏曲唤醒民众、刺激国人,要戏子做天下人的大教师,梨园做天下人的大学堂的时候,戏剧艺术才获得了堂堂正正的地位。于是,一批社会贤达、文化先驱纷纷鼓动戏剧改良,这就为戏剧艺术、为戏剧理论与批评争取到了生存、传播和发展的新空间。
因此,报刊杂志开辟戏剧批评栏目,甚至出现专门的戏剧杂志,在中国是近现代社会才出现的文化现象,其标志的是戏剧的社会地位与文化价值上升的刻度。陈佩忍等人创办于1904年的《二十世纪大舞台》就是很好的例子。此前梁启超举旗的社会改良运动,此后报刊、杂志出现了以改良社会为着眼点和价值判断的戏剧文化的箫笳鼓瑟,无不是在社会借重戏剧文化后开辟的新空间里发生的。
那是文化先驱们注重的、文化弄潮儿看重的新空间,是新文化争取来的戏剧社会地位和文化价值上升刻度的新空间。只不过,在全国文盲居多的时候,戏剧大舞台的批评空间,仍然有极其广袤的空间在新旧戏剧观众的口耳之间,因为,从旧戏的忠孝节义到新戏的启蒙救亡,艺术传播与戏剧批评在很大程度上不依赖纸质媒介的承载、传播空间。
然而,雨后春笋般的戏剧杂志、报刊专栏,文学园地的承载空间和传播渠道,以强劲势头发展,渐渐成为人们习惯的风景园林。尤其是在分工精细的现代社会,文化建设毕竟还是需要智识阶层来专门承担,所以文化人中的一小部分人就成为戏剧理论家、批评家,他们在专门杂志和报刊栏目写文章,其专属领地如《戏剧报》《人民戏剧》《戏剧与电影》《戏剧》《戏剧艺术》《戏曲艺术》《中国戏剧》《剧本》《新剧本》《文学评论》《艺术研究》《艺术评论》……丢开现代戏剧史上名目繁多的报刊杂志不讲,当代中国这些纸媒中的戏剧杂志和文艺批评杂志,是专业人士发表戏剧理论与批评文章,关注、研究他人成果,了解前沿动态的重要空间。他们习惯了奉献自己的戏剧批评于这些文化园地,人们也习惯了他们的工作和劳作空间。这样的认知习惯还会延续相当长的时间,因为这是一种具有巨大力量的约定俗成的文化秩序。
但是,当今社会情况变了,变得太快,快到人们来不及适应。网络时代仿佛只用了很短的预热期就全面铺开其影响力,影响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当然也包括戏剧批评。戏剧批评的基本要素、性质、意义、功能虽没有变化,但戏剧批评空间“多元化”状态的出现,使得纸质媒介空间独占鳌头的局面被轻轻动摇了。
2. 互联网博客微博空间的戏剧批评
网络批评的个人独立的自由空间出现了。戏剧导演王晓鹰的博客空间是首先必须提到的例子。他的博客空间是戏剧界较早出现在网络上的精英博客里的新空间,信息量极其丰富,有戏剧批评、导演创作、戏剧随感等栏目,在精英博客里有百余万次的访问量。在有145篇博文的这个空间里,加上相关链接,其影响远远大于我们传统报刊杂志的空间对读者的影响面和阅读量。这空间里的博文分类是戏剧随感36篇、导演创作35篇、综合类别39篇、经典15篇、小剧场戏剧和戏剧评论等十余篇、文化61篇。个人空间的戏剧批评,绝不同于一般的个人日记或私家杂记,而是博主关于戏剧文化的观察、判断与戏剧创作观点的社会表达。这也是一种观点宣示和价值主张。作为知名的剧场艺术实践者也是戏剧理论研究者,他所具有的戏剧批评观点和所表达的针砭时弊主张,常常发人深省:譬如娱乐泛化问题,戏剧的商业操作耗散戏剧艺术问题,观众新生代对霸王的价值观念的认同问题,对理查三世的心理畸形根源的追溯问题等,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他的博客题记或者说是人生格言“生活中有很多快乐,而戏剧带给我们深刻的快乐!”其实正是他对人生、对戏剧的一种态度。王晓鹰的博客空间里的戏剧批评文字,携带着实践者的最新感受和最深心得,也饱含着他作为戏剧学者、戏剧理论家最敏感的思索和最智慧的思辨。
另外,近年网络戏剧批评中可圈可点且影响力不小的,大约要算分别拥有粉丝1.2万余人和八千多人的微博“北小京看话剧”与“押沙龙在1966”了,这是将真实身份隐藏在网络屏幕后面的两位活跃的戏剧批评博主。他们的戏剧批评具备迅捷的实效、率性的表达、泼辣的文风与自由的口吻,获得了大量的跟帖粉丝,形成了他们的粉圈。这是网络时代的戏剧批评,他们的戏剧批评存在于与传统空间、渠道完全不同的新空间。“押沙龙在1966”的快评和“北小京看话剧”的辣评,经常被粉圈跟帖,认为是戏剧批评的真知灼见与解剖剧目的过瘾“解恨”。这种状况成为现行传统纸媒空间里的戏剧批评的重要对比,他们的批评不再顾忌人情而只说好话,不再左顾右盼而观点暧昧,每每嬉笑怒骂近乎毒舌,常常酣畅淋漓无遮无拦。
“押沙龙在1966”于 2015年1月15日盘点了上海戏剧环境和现状的种种不堪之后写道:“但无论如何,让人失望的2014年已经过去。2015年,我依然对剧场有所期待。”但后边似乎只有期待,没有了下文。如今,“押沙龙在1966”已然不写,“北小京看话剧”还在笔耕,写了近六个年头。直到最近,继2017年4月10日写下的对鼓楼西剧场演出的《三昧》的批评“叠加的浮光掠影”之后,又有2017年4月17日的《逗你玩流水线——看孟京辉导演戏剧〈蛋〉》,2017年5月2日《大型玩具展示会——看话剧〈爸爸的时光机〉》,2017年5月4日的《粗糙的导演——看鼓楼西剧场话剧〈烟花草〉》等戏剧批评在网络发表,字里行间保持着一贯的犀利高冷与率性本真,娓娓道来,有条有理。
2017年元旦刚过的第四天,北小京在新浪微博和手机平台推出的文章《依然期盼——写在剧评第六年》中总结说:“过去的五年里,我写了一百五十多篇,大约25万多字的剧评。写作的过程中,从最初对于中国戏剧的热爱,逐渐为自己增添了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就是要求自己始终保持一个观众对于戏剧的真挚和诤言。必须承认,我的观点时有偏颇,那是因为受限于个人的认知与感受。唯一做到的是,我对于自己当时当刻的思索保持了忠诚。对于中国戏剧,我虽言辞犀利,但依然期盼!所以,依然要写下去,依然匿名。”这样推算,加上2017年以来写的九篇文章,北小京在五年多的时间里为相当的社会圈子贡献了将近一百六十篇的戏剧批评文章,朋友圈里也时不时会看到被转的北小京的文章。他的单篇文章浏览量,多的有两千余次,少的也在七百次左右,拥有不小的阅读群。在网络新空间里,他们的读者群实实在在地显示着不小的规模。“北小京看话剧”不但在互联网博客上发生着影响,这位博主也及时地发展出手机微信平台,把移动的微信平台客户端可能的影响也估计到了。显然,“北小京看话剧”的博主在努力扩大其戏剧批评的读者群和影响面。
新空间的覆盖范围的广阔和传播渠道的灵活多样性,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空间变化的问题。但实际上,传播渠道和传播方式也产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而且反过来影响了戏剧批评形态,甚至是内容。这其中的关键在于,网络博客的戏剧批评新空间,具有传统纸媒空间所不具备的重要特点,就是博主与访客之间的留言与回复,这种批评者与读者之间的交互活动,成为新空间有别于传统纸媒空间印刷、邮寄的存在状态与传播方式。那种鲜活性、互动感、累加量、生成态、变动过程……是传统的戏剧批评空间所完全没有的优点。戏剧批评的发出者与阅读者、不同阅读者对批评的回应甚至是再批评等,构成了一个新的批评场域和讨论语境,生成了新的内容,这恰恰是传统纸媒空间所没有的后置效应与延伸发展,是最值得戏剧文化学者、戏剧社会学者、戏剧理论与批评学者关注的新领域。
2013年,一些报刊媒体引发了一阵子热议:就是网络上这两个谜一样的博主究竟是谁?《东方早报》抓住这个话题采访相关方面,追问为何隐瞒身份。“押沙龙在1966”对于“蒙面”原因的回答是:“事实上我并不是隐瞒身份,而是希望最大限度地消解身份,排除身份所带来的干扰,也就是对话语权的干扰。”“北小京看话剧”的答复是:“选择隐身的原因,是想脱离一个具体的、物质的、社会声名的圈套,而专心地把自己的戏剧感受记录下来。我不是来吐槽找共鸣的,也不是替人捉刀混口饭吃的,我写剧评源于对戏剧的热爱。我的文章里只有关于戏剧的思考,也希望读到我文章的人能扔掉他的声名圈套。我们不需要知道彼此是谁,只需要徜徉在戏剧里。”
似乎,“北小京看话剧”的博主是男性,“押沙龙在1966”的博主是女性。一北一南,毕竟被约在一张报刊上谈一个话题,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自然流露在他们的语气当中,让人可以感受得到。每月他们的看戏花销在300至500元之间,而与他们投入到所热爱的戏剧文化的批评中的精力时间相比,这就不能计较了。他们在网络空间和手机微信上坚持以独立品格和自由写作的姿态审视戏剧舞台的演出,有一个不约而同的立足点,就是对当下的戏剧批评不满意。那些不专业、不在行、无火色的戏剧评论令他们难受,而且不少剧评常常沦为宣传“软文”和“噱头”广告;他们也对专业戏剧杂志有批评:专业杂志的戏剧研究多半是一些脱离舞台、没有当下的“学术文字”。所以他们自己披挂上阵,实践自己所理解的具有专业内行水准和秉持真切诚恳态度的戏剧批评。
他们像两个戴着面具的武士游侠,奔跑驰骋,反复冲杀,他们的战场虽不具象,但在网络博客、手机微信的新空间里,渐渐聚集起了一个规模不小,但同样隐身的广大的读者群。他们的每一篇文章几乎都会被转发,多的有上百次,少的也有30、50、70次不等,100至200之间的转发次数也十分常见。如此,这些热评、辣评,毒舌般的戏剧批评文字,就在朋友圈波纹般一圈圈、一重重地被传播出去了。从阅读量和转发次数统计看,他们的戏剧批评的影响是巨大的,对于他们的存在,实在不可小觑,肯定不能遗漏。
他们的戏剧批评文风泼辣、语气率直,虽然时有偏颇,但这正是人情批评时弊中所缺少的文风和诚意,这正是舞台阅读时就艺术谈艺术而不纠结于语气、不止步于世俗社会关系的勇气和锐气。即使有火候不到、判断失准的时候,也都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个人艺术见解和看戏感性经验的表达,相比内容的对错,真诚的态度和掏心的阐述就显得更为紧要。为了不被人情羁绊,为了不让读者分心而只关注批评所阐释的观念、原理,为了让自己以纯粹的心态面对演出呈现的效果,他们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亮相”的诱惑,保持隐身状态——面具骑士。作为网络游侠,他们守望戏剧热土,呵护艺术世界。
3. 手机自媒体空间的戏剧批评
信息技术极大地支撑了信息终端的移动,交互性又使得信息的流动几何级数地增长。在这样的背景下,手机自媒体中戏剧批评的个性空间应运而生。笔者以孟冰的“宏鑫绘悦戏剧生产队”、李龙吟的“散人乱弹”、子方的“十四号当铺”作为例子来阐述这种新空间里的戏剧批评。
孟冰是编剧身份,李龙吟既是编剧也是评论家,子方是一个年轻的编剧和新锐的戏剧评论家。他们的自媒体批评,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拥有大批的阅读者。查阅他们去年以来的各篇文章的浏览数据,有的文章浏览次数达到三千多次,多半文章的浏览次数在400至700之间,有不少阅读量在二百次左右,最少的阅读量也有几十次。平均下来,每一个自媒体都拥有自己庞大的读者群,其实不见得比我们办刊的历史短,曾经拥有不少订数的报刊、专门杂志的读者群小、影响力弱,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现象。
与专门戏剧杂志的出版周期相比,在这些手机自媒体的微信平台上,戏剧批评与上演剧目几乎可以是同时问世。一个剧目首演,他们看完演出,往往当晚就能在手机的微信平台上推送出他们新鲜出炉的批评文章,其迅捷性远远优于传统的报刊杂志。加之固定关注微信平台的读者又转发朋友圈,朋友圈的朋友再转发,如此循环,这些批评文字就一圈一圈地扩散传播出去了。尤其有趣的是,戏剧批评的效应,除了朋友圈中的读者、观众会立刻进入阅读、反馈、评价、传播,演出方也因此在当晚就会大致了解到社会各界对本次演出的看法,从而快速掌握剧目的演出效果。子方的“十四号当铺”就收获到来自被批评者的认同、猜测、怨怼等各种及时反馈与批评信息相关的各方面人士的感受,这令人既兴奋又新奇。新空间的戏剧批评的及时效应,当然超越了传统空间里的戏剧批评状态。
如此,戏剧批评信息在流动,接受和发送信息的人在移动,与信息相关的人们在互动。这里,戏剧批评是动态的而非静止的;戏剧批评的信息流向不是单向的而是可以多元交互的。
4. 专业机构或戏剧工作室的微信公众平台的戏剧批评
光格空间、道略演艺、十点公社、戏剧青年、新剧本杂志、国戏研究所、中国昆曲社、喜多瑞剧本观察、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大小舞台之间、北京蓬蒿剧场、中国舞台美术学会、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田沁鑫戏剧工作室等,这一类专业机构或戏剧工作室的微信公众平台的戏剧批评,不是专门化的文章,常常是演出信息、剧情简介、主创人员构成、戏剧常识普及之类的文字。这类文字构成的戏剧外圈文化,是戏迷、戏剧专门人士这类文化核心外围很重要的文化存在。
但其中不时也会出现几篇有深度、有角度的戏剧批评,这些专业机构或者戏剧工作室的微信公众平台,也是戏剧批评会出现的新空间。其中,《新剧本》杂志、《戏剧青年》的微信公众平台的戏剧批评空间就专业得多、纯粹得多。前者常常会刊载有专题设计、有重点深入的戏剧批评文章。
5. “朋友圈”、微信群的分享、点赞、吐槽
中国话剧理论与历史研究会的微信群、中国话剧协会微信群、全国艺术院校长高峰论坛微信群,等等。这样的群落无法也不必去统计,其中一些是长期在线的活跃微信群,还有一些只是一时一地一事发起的彼此联络的临时的自由空间,这之中的时论文字常常是随兴所至,并不确定。
这一类信息里以演出信息居多,分享、点赞和吐槽皆有。一定意义上也是戏剧批评性质的文字,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戏剧批评的完整性、学术性和理性。更多的是一种即兴的、现场的、观后感性质的分享。但就是这一类文字,可能诱发“朋友圈”“微信群”里其他人前去看戏的愿望或者先入为主的印象。这种传播迅捷、影响直接的状况,是从前传统媒介上的“后置性”戏剧批评文化生态里所没有的。
当然,这一类微信群空间里,最常见的戏剧批评文章是分享转帖来的深度好文或者热度辣评。这一类的转帖实际上已经将以专业背景认识组成的微信群空间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时填充、分享和传播戏剧批评的新空间,这是显而易见的。
网络时代信息技术的强大支撑带来的是网络对多媒体的集成通吃,“互联网+”模式所概括的其实就是人类社会成果依赖网络道路和空间展开“在线”“传输”“交互”“连接”“重组”“再生”“发展”活动过程的无限憧憬和无限畅想。传统媒体、多媒体、新媒体、自媒体在互联网公众媒体技术、手机自媒体技术中获得了各自的信息储存、传输、交互空间及其相关、链接、互动的渠道。戏剧批评话语也获得了“多空间”的存在方式。报刊的网络版空间、网络人空间、博客空间、跟帖空间、微信公众平台空间、手机自媒体空间、微信群空间、朋友圈空间等,“多空间”时代戏剧批评的出现、存在和传播自有其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方式。不用说,在不同空间和传输渠道的存在条件下,戏剧批评也会呈现不同的特点。
报刊、杂志的戏剧批评,是一种遗憾的批评,刊后一成不变,单向传播。网络人的戏剧批评,则是一种成长的批评,上传后可以随着评论者认识的加深、思考的周全、角度的变换而不断加工润饰,可以多次成稿。博客空间里或者手机自媒体上的戏剧批评,兼有博主戏剧活动日记和戏剧阅读、思考札记的特点;其中成熟成篇的批评文章和三言两语的评论感言都会存在,尤其是有了固定阅读群所构成的“粉圈”的跟帖互动的部分,让批评呈现出一种当下性、即时感的“活态”特征。与传统纸媒上的戏剧批评社会效果的“后置性”相比,这一类空间里的评论的时效性显然迅捷多了,而且,原来的“后置性”特点也同样可以保留。
此外,戏剧批评新空间里的大量跟帖中,也会有一些批评性的文字产生,其突出特点,就是跟帖者面对批评文字或者碰巧看过戏剧剧目后,有感而发的议论的偶然性与随机感,这一类评论缺少主动思考的积极性与深入感,虽然是鲜活感性的文字,但少了厚重内容的支撑。
微信群、朋友圈里的戏剧批评的信息量虽然不少,但与跟帖批评的特点是相似的。算起来,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网络人空间、手机自媒体和微信公众平台了。这些空间里和平台上的戏剧批评文字所体现出的批评主体的自尊感、责任感和批评的学术性、完整性,显然是我们时代新空间里戏剧批评中最有代表性也最有影响力的部分。博主或者空间主持人往往是一些实践经验丰厚、专业训练有素的人士,他们说专业的话,看内行的道,讲有分寸的理,是具有高质量和高品位的戏剧批评成果。只是,习惯了传统纸媒空间阅读的人们,一时还没有更多关注到其存在和影响。但不要紧,这种情况会变化的。这是一种与生活方式、行为方式联系在一起的社会生活的变化,迟早会被人们接受和习惯。
可能有一种忧心存在,就是网络自由、自媒体随意,会带来戏剧批评的标准模糊。这担心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必多虑。任何一种条件下的戏剧批评写作,影响其成败高低的因素有很多,不一定只属于全媒体时代新空间戏剧批评写作的特点。诚然,网络集成的新空间里戏剧批评会因为其写作特点而有正面能量和负面影响,像是双刃剑:
一方面是新空间提供给写作者极大的自由度和个性化;另一方面需要写作者在使用这种空间便利的时候,以高度的责任感与文化担当来配适这些新空间的社会属性与公众意义,不可任性,不可太随意而使批评变成过于个人化的独白或者意义有限的私人日记。
一方面是新空间拥有戏剧批评的观点成长性、话题延伸感、批评与阅读反馈互动带来的变动性;另一方面是随之而来的新空间中的表达零碎感、观点不确定性、批评信息的共生构成。
一方面是多元空间下戏剧批评资源不再单一,具有众声喧哗、深浅不一、角度各异的丰富性;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这种状态下戏剧批评不可避免的芜杂感。
在这样的背景下,戏剧批评家的身份会更多淹没在民众批评的海洋里。就像汽车普及后,司机的职业身份越来越多地被有驾驶培训经历的民众所淹没。这时就更需要强调职业技术的含量,而不是职业身份。所以在以网络通讯技术、手机智能技术为支撑的民众戏剧批评时代下,专门的戏剧批评家虽然也会存在,但只看少数几个专家发言、发声,并由他们引领大众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个时代宣告了《汉堡剧评》产生土壤的消失,宣告了“别车杜”权威阐释人的环境条件的消失。一句话,戏剧批评的贵族身份和权威地位,被现代信息技术提供的民众空间革了命,网络时代的戏剧批评空间是民众戏剧批评空间。
一般而言,网络交往的时代具有极大的虚拟性。这首先是由空间的虚拟性带来的。虚拟性提供给人们一种极其宽松自由的感觉,让人在说话时不知不觉地去掉了谨慎、顾虑、斟酌的色彩而随心所欲,放大了尺度。痛快淋漓之时常常也伴随着无需负责的骄纵感与放任性。然而,“北小京看话剧”与“押沙龙在1966”的做法,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对戏剧文化的热爱和期待,这其实也是对文化的责任感,甚至由此形成的读者群也具有这样一种责任感。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可能有缺少责任感的文字垃圾制造者的存在,但是戏剧批评新空间里的写作者和批评家们,却给人以严肃、严谨、热情、富于艺术感受力,并具有相当学术准备的信息。
网络时代的戏剧批评空间,是民众戏剧批评的新空间,在这些空间里,除了有戏剧文化人拓展新阵地的身影,还有民众戏剧评论的力量在生长。我们一定不要无视、误判这些属于新时代的戏剧批评力量的存在和成长。
吴卫民:云南艺术学院二级教授
(责任编辑:陶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