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鹤林
每个人都是李白——1990年以后绵阳诗歌印象
□ 白鹤林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还是一名学生,在一所工科学校攻读与文学相去甚远的焊接专业。但因为开始爱上现代诗,又因为毕业后要回到入学前的户籍地绵阳工作,我开始留意绵阳诗人。在一些诗选和报刊上,我陆续知道了王尔碑、雨田、范文海、张晓林、王德宝等绵阳诗人。其中,我还对雨田的作品《秋天的羊》(长诗《四季歌》之一)作了笔记誊抄。这就是我对于个体的绵阳诗人最早建立的一点片面印象。
今日的绵阳诗歌,已然形成一个数以百计、蔚为壮观的“绵阳诗群”。对于这样一个人数众多然而面貌模糊的诗群,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其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因为一方面,在绵阳工作和生活的二十余年间,我也算是这个创作群体中始终在场的一员;而另一方面,因为不时从事编辑、组稿和评论的原因,绝大多数绵阳诗人的创作情况我都有一些了解。他们的诗歌与人,可谓各具特色、风格不一。
众所周知,绵阳诗歌可以拿来说话的,或者说可以拿到四川乃至全国“炫耀”的,最重要的有两点:一,这里是李白的老家;二,这里有很多写诗的(常年活跃在诗坛的绵阳诗人大概就有三五十人)。但如果仅此而已,并不足以说明绵阳在四川乃至中国诗歌版图中的重要性。笔者以为,最重要的或者最根本之处在于:这里的诗人“不团结”。
“不团结”当然不是说绵阳诗人你不认我我不认你——文人相轻,而是说,绵阳诗人似乎从来就没有一个统一的地域风格,没有一个一致的写作主张,甚至也没有一两个权威的诗人标杆。好像每一位绵阳诗人都很有个性、理性和自信,都各自埋头写着“自己”的诗歌。直接地说,“绵阳诗群”并不像某些地方的诗群,要么有着鲜明的地域文化的符号或风格特征,要么以一两个诗人的创作高度引领着更多的诗人形成某种大致统一的趋势。绵阳个别诗人的标杆或影响,也主要表现在声名和文学组织上,而非创作走向上。
这可能正是“绵阳诗群”的优势。因为从一定意义上来看,汉语诗歌之所以有唐诗为巅峰,正是因为唐诗跟之前历代的诗歌不太一样且百家争鸣;之所以有李白为巅峰,正是因为李白的诗歌跟谁都不太一样,超越了前人和同时代的人。而新诗的最重要特点或贡献,就是没有标准、没有方向,也没有权威。所以,对李白诗歌精神的真正传承,就是要写得跟李白不一样,跟先行的诗人不一样,甚至跟同行的诗人也要不一样。
著名诗评家徐敬亚先生,曾为其担任主编的《中国诗典1978—2008》(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一书撰写了一篇题为 《把李白从汉字里挑出来》的序言,行文十分幽默风趣,令我印象深刻而大受启发。他写道:“白哥,我们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挑啊,把几千个汉字儿都摆弄遍啦……现在李白多啦,我哪次喝酒都碰见一大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请大人帮我们挑挑吧。光这本书里面就一连排了三百多个李白。你说说,谁是真白,谁是假白,谁是半白不白?”
我以为,在该文的字里行间,徐老师其实是想告诉我们:编选诗歌的过程,或者说甄选诗人的过程,就是要从有限的几千个常用的现代汉字所 “摆弄”的所谓诗句诗篇里,选出一个个李白式的诗歌与诗人。也就是说,诗歌的写作就是要从语言中“挑”出你自己——找到你自己的语言,发出你自己的声调。从这个意义上讲,“绵阳诗群”的百人百面,实则是真正地、最好地继承和发扬了李白诗歌精神。
我对于当代绵阳诗歌在1990年以前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王尔碑、秦传鼎、赖松廷、郁小萍、秦晖、陈竖琴等诗人,曾在诗坛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影响最大的当然是王尔碑,她以小诗最佳而闻名;秦传鼎则以在1958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红土地》,而成为建国后绵阳出版诗集的第一人。因对他们的诗歌阅读很少,此文不详谈。仅就当代绵阳诗歌在1990年以后来说,我感觉到,出生于各个年代的诗人都形成和坚持了自己的语言特色与文本独立性,并在各自的创作中进行了长期的实践或探索,在产生一定数量佳作的基础上,自然也涌现了一定数量的优秀诗人。按照诗人出生的年代来看——
50后,有雨田、郭同旭、范文海、赵敏、陈大华、海凡、岳定海、王楠等。其中,雨田的诗歌主要处理时代的冲突和人的遭遇,多用长句而风格沉郁,具有强烈的政治抒情性和苦难意识,是巴蜀现代诗群中的重要诗人,影响已至海外;郭同旭曾以刊发于《十月》并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进行配乐朗诵的长诗《雪与火》引起诗坛关注,有着“伤痕文学”的轨迹,其现在的作品则更多表现禅宗和顿悟;赵敏的诗歌委婉又炽热,其散文诗集《神奇的世界》曾获第二届四川文学奖,当是首位获得该奖的绵阳诗人。
60后,有蒋雪峰、野川、马培松、张晓林、剑峰、冯小涓、王德宝、毛晓红、丛文、蒲永见、温芬、南荒、程永宏、张英、刘强、良草、许星、黄富敏、张景川、何仁君、谢云、张怀理、向燕、曾思云、桑格尔、王开平、陈炳生、蒋晓青、南地、龚志坚、雷明伟、刘三禾、祭鸿、彭成刚、夏宁、王培芳、赵净等。其中,蒋雪峰的诗歌质地坚实而个性鲜明,兼具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在人文经典和民间生存经验的对应上多有佳作;野川的诗歌主要书写乡村和自然风物,生活气息浓郁而又不缺乏思辨性;马培松的诗歌更多地关注日常化,现实思考与现代性并重,语言极简而意味深长;张晓林的诗歌以地域和爱情题材见长,叙事和抒情融和恰到好处;剑峰的诗歌深受西方人文思潮及后现代主义之影响,重修辞而寓意深邃,对于城市化进程中社会与人的困境多有深刻表达;王德宝专注散文诗写作并早有成果,是绵阳诗人中唯一自始至终致力于散文诗写作的一位坚守者,不少篇章都十分精到。
70后,有范倍、胡应鹏、周薇、杨晓芸、海融、邓辉、郁奉、布衣、王京、李资富、郭诗莉、王羿、廖悰、敬丹樱、黄晓、杨海燕、何波、李静、董文玺、姜合、丁余科、林再天、杨莉等。其中,范倍的诗歌倡导深度意象和难度写作,语言精准而诗艺娴熟,很早就在国内70后诗人中产生影响;胡应鹏的诗歌重于讽喻和社会批判,早期作品奔放豪迈并具有一定的地域特色,近年作品更加注重修辞而日趋内敛;周薇的诗歌笔触细腻而意境晦涩,具有鲜明的现代女性意识;杨晓芸的诗歌写作起步晚但起点高,具有新古典主义风范,尤其在语言上显示出敏锐和很高的天分;敬丹樱的诗歌有宋词的语感和节奏,形式活泼自由如长短句的小令,为近年来的后起之秀。
至于更年轻的80后和90后,前有羌人六、灵鹫、甫跃成、羊亭、雨然、徐尧、吴阙、衡丽等冉冉升起,后有蓝小鱼、张益聪、马青虹、柆柆、毛毛、杨艳、郑策等奋起直追,真正让“绵阳诗群”形成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态势。他们多数人的作品尽管可能还略显青涩,风格也处于试探中,但他们已竞相绽放、逐步上路。其中,羌人六、灵鹫、甫跃成、蓝小鱼和马青虹的文本已具冲击力,在同年代诗人中有了一定的影响。总体来说,因为80后和90后成长环境的更加宽松,阅读视野的更加广泛,思想情感的更加多元,他们每一位的写作前景都无可限量、不容小觑。
此外,还有不少生于绵阳而今客居外地的诗人,如牛放、王国平、李宏伟、宋光明、刘清泉、蒲雪野、李长空、史鸷、郭亚枢等,他们均在诗歌创作方面有坚持有收获。其中,个别诗人甚至以文学工作为基本生活状态,比如以诗歌发端、后来侧重散文写作,目前已是《四川文学》主编的牛放;比如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目前身为作家出版社编辑的李宏伟。
绵阳诗歌能够有今日的氛围,与本地有一本公开出版并已坚守整整四十年的纯文学刊物《剑南文学》有关,也与八十年代至今已先后举办了十六届的“迎春诗会”有关,更与近年来相继举办的中华校园诗歌节(共三届)、第四届中国诗歌节、李白诗歌奖(共两届)等大型诗歌文化活动有关。加之在绵阳境内时常举办的大大小小而不计其数的诗歌采风、改稿、培训、研讨和论坛等活动,天时、地利与人和,让绵阳诗人始终在一种很生态很持续很浓郁的诗歌环境中不断激励、追赶和前行。
今日的“绵阳诗群”之所以具有某种程度的影响,除了不少诗人常年在国内外各级报刊发表大量作品,除了每年都有个人诗集出版问世,可能还表现在绵阳诗人的作品年年都多有被诗歌选本收录、获得各种诗歌奖项和被多位诗歌研究者关注等方面。
首先,历年来绵阳诗人的作品在各类诗歌选本中多有入选。仅就我所知道的1990年代以后编辑出版的全国性诗歌年选而言,包括《中国最佳诗歌》《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散文诗精选》等等多个重要版本,时常都有绵阳诗人的作品在列,个别选本甚至一次收录七八人之多,入选诗人及作品的数量往往位列地级城市前列,甚至较之于一些省份还多。
其次,历年来绵阳诗人在各类诗歌奖项的评选中也屡有斩获。包括刘丽安诗歌奖、创世纪诗歌奖、一行诗歌奖、人民文学“青春中国”诗歌奖、鲁藜诗歌奖、红高粱诗歌奖、中华宝石文学奖、在南方诗歌奖、井秋峰短诗奖、四川文学奖、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等等。尤其是四川文学奖,绵阳诗人至今至少已有5人次荣获。至于各类报刊举办的诗歌征文评奖,绵阳诗人更是年年都收获颇丰。
最后,近年来“绵阳诗群”还引起了学界的不断关注。例如由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教授、著名文化学者孙琴安先生编撰,采用独特的“区域诗群”论述模式进行诗歌史研究的专著 《中国诗歌三十年——当今诗人群落》(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3年8月第1版)一书,就对“绵阳诗群”的整体情况及左代富、马培松、雨田、蒋雪峰、白鹤林等几位诗人,进行了独立章节的研究。例如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副院长、著名诗评家张清华先生主编的《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上下卷)》(东方出版社/2015年2月第1版)一书,也以大篇幅和独立章节,介绍了绵阳诗人创办的诗歌民刊《终点》,并收录了多位绵阳诗人的佳作。当然,还有更多的当代诗歌选集与研究著作,也对绵阳诗人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推介和展示,限于笔者手中的资料有限,不一一列举。
总之,在四川乃至中国诗歌版图中,当代绵阳诗歌的重要性和整体价值,正日益得到其应有的重视和评价。
【本栏编辑/王德宝 特邀编辑/白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