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香椿

2017-11-13 13:42邱福全
延河(下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搪瓷香椿树香椿

□ 邱福全

怀念香椿

□ 邱福全

同事自商洛带回几把香椿,连夜冒雨送来,说是一位农家老太自己采下来的,嘱我放在冰箱里保鲜。妻看着嫩油油的香椿很是眼馋,央着我给她做一盘香椿炒蛋,并伙同女儿以二比一的压倒性优势作了民主表决,我只得从命。

第二天早晨六点刚过,我便被催促着起床完成任务。带着惺忪的睡意,开始了第一次炒香椿的尝试。瞬间想起儿时扒在锅灶边看母亲炒香椿的情景,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故乡商洛地处秦岭南麓,盛产香椿,老家的庄院几乎都长着几棵高大而挺拔的香椿树。然而在那个物质匮乏、经济拮据的年月,香椿尚且不能够卖钱的。这种如今看来是珍馐美味的稀罕物,由于其木不能成材(老家人盖房子、做家具几乎都不用香椿木)、食不能果腹,虽然和松柏、樱桃树、核桃树、柿子树、板栗树等一道长在房前屋后,却像是个抱养的孩子,并不受人待见。但香椿树却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乐趣。记得每到夏天,香椿树上便会附着许多外衣带斑点、内翼色彩斑斓的飞虫,我们称之为“花媳妇”(学名叫“斑衣蜡蝉”),一帮小孩子因着“花媳妇”飞的慢、不叮人,便每人拿着一只玻璃瓶子捕捉来玩耍。这时候,大人们往往会打趣说“谁捉的多,谁将来长大了就能娶到媳妇”。穷乡僻壤,娶媳妇是头等大事,于是我们便捉得更起劲了。到了深秋,香椿树上就会结出大串大串的种子,远远望去像是挂满了风铃。待到枝枯叶落,“风铃”便随风散落一地,我们捡回来制作“飞机”、“汽车”等玩具。

小时候的肚子常是饥饿的,母亲形容我们是“喉咙里都能伸出爪子”的猴孩子。即便如此,我们也很少吃香椿,不是觉得不好吃,而是因为采摘费力、吃了又不耐饥。但在我的记忆深处却珍藏着一次特殊的吃香椿经历。

大约是在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大老远就闻着家里飘来一阵特殊的香味,我和弟弟争先恐后地奔跑进厨房,好奇地围在锅台边问母亲“做什么好吃的”,得知是炒香椿后,便一个个瞪大了饥饿的眼睛,待到刚一出锅,弟弟便迫不及待地直接“上手”。不成想,却被母亲喝止了。她说,“这是给你老师做的”,接着吩咐我上学时给老师带去。

我那时已经有了叛逆心,觉得给老师送东西是很丢人的事情。嘴上嘀咕着“都不让我吃,还想让我送”。便给母亲撂挑子。母亲好说歹说见我仍不听话,便“狐假虎威”的抬出父亲来“镇压”我们。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家法大”,我和弟弟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只得怏怏从命。

母亲所说的老师是教着我的王老师。印象中那时我们整个花中村中心小学只有三四位老师。王老师,名叫王二虎,是其中唯一的“正式老师”,其余老师都是“代教”。他是商洛师专科班出身,二十出头的样子,不知是组织安排,还是自己选择,他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从丹凤县城来到百里之外的北山乡村,教我们整个小学的语文、美术和音乐。相信我的许多小伙伴们都会对他记忆犹新。

在那个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同样贫瘠的年代,他因擅长书法、绘画,还会拉手风琴,自然而然的成了我们心目中的“潮人”。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已不大记得清他的面相,只隐隐记得他身材清瘦,戴一副眼镜但眼睛却炯炯有神,洗得白净的衬衣扎在裤子里,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孑然一身的他就住在我们学校一间低矮、狭小的土坯房里。在既办公又生活的土房四壁挂满了自己的书法、绘画,与周围的环境显得很不协调但却别有洞天。

王老师对我很“照顾”。记得有一次上美术课,只见他拿起粉笔,随手几笔就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朵神态逼真的荷花,令我们大为惊叹。接着他请几位同学上来临摹,我便是其中的幸运者之一。由于天生内向胆怯,我迟迟不敢下笔,待看到前面同学临摹的“作品”引来一阵哄笑之后,就更不敢下笔了。这时王老师先是用他隔着镜片的热切的目光鼓励我,见不奏效便说“你不画,就站在这里让大家看你”。也不知是这句话奏了效,还是一瞬间“马良”附体、灵光乍现,我竟学着老师的样子草草几笔画就一朵荷花,虽然粗糙却有几分神似,于是迎来了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诧异。

还有一次,是在语文课上,我描写《向日葵》的一篇习作竟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还表扬我用“鱼鳞”来比喻向日葵,写得很恰当、新颖。成了我向父母炫耀的谈资。如此一来,母亲便觉得老师很关照我,就寻思着报答一下。那时候,人们还很淳朴,加之我们家境贫寒,实在无物可赠,母亲思来想去,觉得老师是城里人,可能会稀罕香椿,于是便有了前面炒香椿的一幕。

母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印着毛主席像和“为人民服务” 字样的搪瓷缸子,将一大盘香椿压得实实在在、装得满满当当的,像交待一项重要任务一样交给我。

我们家离学校大约有两三公里山路,那时候放了学我们便打着饿肚子赶回家吃饭,吃完饭又急匆匆地去上学。出了家门,我和弟弟便起了“贼心”。一路上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走出约莫一里地的样子,馋嘴最终还是战胜畏惧。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是怀着盗贼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个搪瓷缸的盖子,用手捏了一撮炒香椿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满口溢香,我保证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香椿。那种味道至今都回味无穷。目睹我“作案”的弟弟自然也要尝一口,于是我们两个馋嘴小孩你一撮、我一撮的偷吃起来,眼看着满满一缸香椿被我们吃掉了快一半,这才想起母亲的叮嘱,我心里便后悔起来,更多的是害怕因无法交差而受到父亲的责罚。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和弟弟折了两支树枝当筷子,把原本被母亲压得瓷实的香椿挑起来、搞蓬松,于是搪瓷缸里的香椿又显得多了起来。然而,就在我为自己“销毁罪证”的高明手段而得意时,意外发生了,弟弟双手捧着的装满父母心意的搪瓷缸掉在了地上,香喷喷的炒香椿瞬间撒了一地,我和弟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第一反应便是不约而同地从地上捡香椿。待将捡回的香椿放进搪瓷缸后,我才发现从地上捡起来的香椿已经沾满了沙子,这样一来便将缸子里的香椿也搞坏了。接下来,我们两兄弟陷入了一场特殊的争论——弟弟主张一不做二不休,将香椿倒掉,把搪瓷缸子拿回去交差以“谎报军情”。而我则反问,如果父母和老师谈起岂不露了馅?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们决定还是把带有沙子的炒香椿倒掉。

后来,父亲在我们上学路上发现了残留的香椿,在他的追问下,我和弟弟如实招供。然而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责罚我们。倒是母亲因我们把心意糟蹋在了路上而深感可惜。

此后不久,王老师便调走了,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们再未谋面。而我至今还怀念着那一搪瓷缸炒香椿。

邱福全,陕西丹凤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MBA。现居杨凌,供职某企业任行政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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