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丽巴哈尔·买买赛地
维吾尔族女性文学小说创作的主题特色
古丽巴哈尔·买买赛地
当代维吾尔女性文学较高水平的代表仍是女性作家。她们凭着自己的努力在维吾尔文学中开拓了文学创作的新篇章。例如:20世纪80年代初,吐尔逊阿依・玉斯音、阿依夏木・艾合买提、迪里拜尔・克尤木等女性作家和诗人以其令人信服的作品奏响了维吾尔女性文学新的历史旋律;哈丽旦・伊斯拉伊力、热孜万古丽・玉苏甫、齐曼古丽・阿比丹等女性作家人以其令人惊叹的经典作品呈现出“春水”般涌动的赫赫声势与“繁星”般灿烂的熠熠光辉,壮大了维吾尔女性文学队伍。她们以独特特的觉察力和女性的细腻以独特的艺术手法激发女性最强的生命之光,真实地反映了广大女性和弱势群体的诉求,鼓励女性意识觉醒后应当争取独立个性、人格与人生价值,并最终获得个人解放。
维吾尔社会的民族、地方和文化特点为维吾尔女性文学指定了专题和发展方向。虽然整体上女性文学小说创作仍把女性的解放、自由、平等,尤其是对人格的意向作为主题,但这些题材具体表现上来看,悲剧题材所占分量较大,尤其是围绕女性婚姻、爱情和家庭的不幸、痛苦和悲剧命运的透视,成为维吾尔女性文学最突出的主题特色。请听一名普通女性读者的心声,她说:“为女儿们祝福长寿吧!”
尊敬的《塔里木》:我是贵刊忠实的读者,我因你而快乐、高兴和充满希望,也为主人公经历的种种不欢和悲剧而哭泣,有时主人公战胜一切成为胜利者,有时在命运面前屈服成为失败者,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对你生气、为自己难过还是想到了女儿们。
贵刊1998年第8期发表了四篇短篇小说和一篇中篇小说。按照自己的习惯全部一次读完,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夜间又读了一遍。
不,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我手里拿的确实是《塔里木》,读到的千正万确——是这些。请跟我一起看看你呈现的这一幕幕……
“… 在路上萨吾提遇到他,从远处大喊:
— 哎,萨利姆哥!你是否看到我们家的古丽仙?老汉无法及时回应,因为他喘息不止,不久萨吾提也来到了他身边。
— 看到了。
— 在哪儿?… 还活着吗?
—归到老天爷那里,愿入天堂…”
——买买提明·吾守尔《这不是梦》
“警察按照居委会保安的带领进入院内,打开院内左边房子的双扇门时,看到屋内有张无血苍白的脸朝向门边,右侧脸颊贴地趴在地上的24岁左右的一名少妇尸体”。
——阿不都拉·艾力《霜冻的瓠果》
“眼前呈现的是受人尊敬的艾依尼丁阿吉如此的行为使得心慌意乱的女孩手中的金币和蜡烛掉落了。蜡烛在女孩长衣衫底下燃烧,女孩在充满黑暗的屋子里呆若雕塑”。
——图尔荪阿依·尤努斯《两枚金币》
“过一天后我又来到了渠边,不见女孩,可能夜间风越来越大,前天的足迹也快消失,那个骆驼刺花也已经溃散。啊,脆弱的骆驼刺花…”。
——麦吉德·艾力《骆驼刺花》
以上四篇段落摘取贵刊第8期篇章四部短篇小说,你也在看,四篇作品都以女孩生命悲剧结束。仅一期就让人流这么多的眼泪,难道不是太多了吗?
尊敬的《塔里木》,我写的只是家信,可能写的不太顺,但这是的、一位做母亲的心声。无论你回不回信,请你阅读此信,可能你对我生气或者嘲笑,无论怎么样请你读完后思考思考,可能你也有女儿,她应该也是美丽而纯洁的…
请你恕我冒昧!
此致:
你的忠心读者——艾丽玛·巴里
——《塔里木》1990年第1期,“读者来信”篇章
探讨女性文学的发展,阅读资料的时候这封读者来信回答了我许多的问题。这封信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不是作家的创作,也没有艺术性可言,但是,这是一名普通妇女费尽心血写出来的,它的主题是——真情,它是属于女性文学的!
文学是反映人生的。女性作家大多经历过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她们的创作往往也是她们人生的写照,这是维吾尔女性文学的主题特色。她们满怀高度的责任感和对女性的深切同情,深入乡村、城市,对不同层次女性的爱情、婚姻、家庭经历都有描写,哀叹她们的不幸,探究其不幸的原因。作品中苦命的妇女命运总是关联着某个男性,她们对此基本上不会哀怨,反而被作为更加柔顺的特别人—— “女性”身份生活。但还是无法解脱自己的不幸和悲剧的命运。
例如,图尔孙娜依・ 玉努斯《两枚金币》中,纯洁善良的女孩为了实现父母的愿望,为了两枚金币无奈之下嫁给一位老人。哈丽黛・依斯拉依尔《昂格利特湖》中的佐赫拉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养活妹妹而压抑着内心燃烧着的爱情,嫁给了自己根本不爱也不了解的男人。《沙漠之梦》中的艾孜汗为了“维护”自己的圣洁清白,愿意被糟蹋成一位老女人。热孜万古丽・玉苏普《沙枣花》中的赛丽曼虽然内心对爱情有着强烈的渴望,但她的“婚姻”观念让人心疼:赛丽曼的爸爸想让她出嫁,她不去想“婚姻”给她带来快乐还是痛苦,仅知道结婚的女人会穿上她这一生还没有穿过的华丽的衣裳嫁到另外一个家庭过日子,也许“婚姻”就像赛丽曼想的那么简单和快乐。无论如何,她从此就可以摆脱她那无情的爸爸,可以远离那些冰冷的目光和刺心的吼叫…… 赛丽曼就只考虑这些,也只能想到这些,她希望尽快结婚,尽快走!”如此单纯的想法而走入的 “婚姻”能给她带来怎么样的人生,这还是20世纪末现代人的生活吗?她们的生命就这么不值钱,幸福与她们的生活是永不交叉的两条平衡线,是什么在剥夺她们获取幸福的权利?也许没人会在乎这些……
我们再听一听这些作品中女主人公的呐喊吧:“我对生活不需求那么多,只要体贴的丈夫,不管多穷就要一个温暖的家”(《哎,人生!》中的古丽切合热)。“我人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丈夫一天不喝酒,早点回家,如果他知道会怎么说”(《轨道》中的阿斯亚)。“不幸和悲哀是我的名誉,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已经习惯了它们,无法想象没有它们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它们担心遇到更大的遭遇,我怕幸福和自由”( 《轨道》中的阿斯亚)。“我想如果有足够力气的话,我也让他尝尝挨打的滋味”( 《昂格利特湖》中的佐赫拉)。“我在黑暗的房子所受到一切侮辱用眼泪宣泄。这时就像听见善良、勤劳的母亲来到我身边,用开裂的手摸着我的头发说:忍着吧女儿,他们是男人,我们是女人,我们命定要有耐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对,女人命中注定要有耐心,有耐心而又懂得知足的女人会幸福的。每次母亲被暴躁的父亲打得无法站起的时候,奶奶也经常说这句话”( 《轨道》中的阿斯亚)。
这些女人是那么的脆弱,是那么的无助和可怜,她们为自己而活的意识是那么的薄弱,她们依赖于男人生活,为了男人而生活,自己的幸福和快乐,甚至生活的安宁都要从男人那里祈求。男权统治深深地扎根在她们的精神世界和内心中。男人不需要把她们当人看待,不需要去了解她们,也不用去在乎她们的感受和愿望。女人的不幸,她们的爱情、婚姻和家庭的各种遭遇成为这一时期维吾尔女性文学的重要主题之一。当然,维吾尔女性文学中的这种社会题材和悲剧的来源应该是我们的现实生活,那么,当代女性的生活现实确实都如此吗?为什么我们的眼中呈现出那么多的泪水,那么多的仇恨和不公,为什么就看不到其他的呢?!
维吾尔女性文学把“爱情、婚姻、家庭”作为自己创作的主题材,尽管她们的创作也已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历程,创作也有了相对的多样化,但还是没能绕出这个“老”题材。原因在于,虽然当今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社会地位有了巨大的变化,但多数维吾尔女性的社会地位和人生价值观仍未超出家庭生活。维吾尔女性文学在创作题材上保持着连续性,而它的连续性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也是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发展的,是在这种旋律中保持了她独特的主旋律——连续性。
女性作家在创作初期以简单的女性的视角反映了维吾尔女性的生活环境以及她们面临的种种困境,具有强烈的感性化;如今,她们专注女性意识的书写,以女性心理的角度观察生活,具有了相当的理性化。
在新的社会体制的推动下,维吾尔女性从家庭走向社会,可以说,更多地增加了一份社会责任感,她们不仅得到了发挥自己的智慧与热情的机会,还能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但她们并没有真正被认可,男女的社会地位以及家庭地位仍未因此而得到平等,女性加倍地承受着来自的社会、家庭的压力,对事业女性来说更是如此。她们在家庭和事业之间、“传统女人”和“事业女人”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更多地增加了她们的精神压力。在这些矛盾中如何摆好自己的位置、发挥好个人作用并保留好自身基本的尊严,对女性来说,确实成为了一件难题。例如:《昂格利特湖》中的佐赫拉试着以自己事业上的努力和成就来弥补婚姻生活中的缺口,但是,她在事业上的成就未能得到丈夫的认可,反而破坏了家庭的安宁。万分痛苦的佐赫拉为了得到个人的快乐和幸福,无奈之下反抗了“忠女”“贤妻良母”等道德标准。这类新的矛盾产生的特点在部分作品中都有较为充分的反映。这种无妥协的斗争在部分维吾尔男性作家的作品中常有体现,例如:艾海提・图尔地《再见吧,眼泪》中的卡伊拉身上就有较为明确的体现,但女性作家作品中还没有类此的题材出现。可能女性作家突破原有的题材,反映这种逆反精神还缺少战胜传统道德观念的勇气。古丽巴哈尔・纳斯尔的《多雪的冬天》中米合拉依在传统道德观念的推动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事业中,在对孩子们的抚爱中找寻自我安慰,以此打发自己无聊和不幸的家庭生活,但最终过度的疲劳和精神压力给她们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带来威胁。《轨道》里的阿斯亚虽然她试着以逃避的方式来应对生活中的困难与挫折,但作为知识分子阿斯亚,对这样的生活遭遇再三地进行了思考,深刻地认识到维吾尔女性无法远离某种“轨道”,“忠女”“贤妻良母”的完美追求阻碍着她们对幸福、对未来的追求。“阿斯亚悲剧”意味着维吾尔女性传统意识与其不同的自我了解、自我认识、自我比较意识之间斗争的开始,其悲剧结果说明,女性寻找自我尊严是一个十分复杂而又曲折的过程,它使女性不仅要在现实生活中,更要在社会地位上争取与男人一样平等、自力、自主的权利,养成独立的个性并改变传统、过时的落后观念,要保持清醒的精神状态,要能够大胆地提出男女平等和女性自由的要求,使她们的人生得到基本的保障。
从维吾尔社会和维吾尔哲学中,从女性创作和女性意识上我们要承认,无论维吾尔女性活在多么的现代化时代,无论她们多么的能面对社会,她们仍然是围绕着家庭,她们所追求的平等不是事业上或管理和被管理的平等,而是人权和人格尊严的平等,这就是当代维吾尔女性独特的时代精神。女性创作者对女性争取自由、平等、尊严所付出的追求仍然围绕爱情、婚姻和家庭等展开讨论,使我们对维吾尔女性生活悲剧和造成悲剧的根源进行思考:女性的不幸在于她们的命运,还是在于她们生命中的男性,在于她们的世界观、价值观,还是在于她们的性别认识?维吾尔女性要想得到幸福首先自己要觉悟,要认识自我,珍惜自己,与此同时也需要得到男性的关怀与理解、尊重和信任。这也是当代维吾尔女性创作者围绕家庭和爱情反映的基本思想。总而言之,维吾尔女性作家断定——女性只有得到真诚的爱情和真实的尊严,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社会、家庭地位,在工作和事业上也就能取得成就。
维吾尔女性对爱情、婚姻和家庭的态度和行为表现是维吾尔女性文学重要和基本线索,维吾尔女性作家在自己创作中,把女性的时代觉悟和解放意识与她们的爱情、婚姻和家庭的主导地位捆绑到一起,这就形成了维吾尔社会,包括维吾尔女性文学的独特性。例如:中国文学汉族女性作家的创作中对女性自由和解放的表达十分明显和果断,虽然她们也很难摆脱几千年封建思想的枷锁,但之所以她们的反抗精神、平等要求和反抗行动能够非常激烈和有效,是因为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形成了女性文学独特的意识形态,其中,女性意识的确立最为明显。西方女性在这方面醒悟的更早,所进行的女性解放运动也更加激烈和果断,她们开拓了女性主体意识的一方天空。
而维吾尔女性所谓的人性自由、女性解放基本上处于家庭范围之内,也仅仅是以愿望和要求的形式存在,至今仍未对此产生激烈的斗争和反抗。维吾尔女性文学中以对女性解放、人格尊严、婚姻自由的愿望为基本内容的爱情、婚姻和家庭题材至今仍保留着并且仍在持续,也许这是当代中国文学创作中的另一道风景。
注释:
①《塔里木》是新疆最有权威的文学月刊。
②阿孜古丽·图拉甫、古丽仙·巴斯尔:《当代维吾尔小说创作中的女性》,《塔里木》,2001年第5期。
本文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疆地域文化与维吾尔女性文学关系研究》(2016BZW06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古丽巴哈尔·买买赛地 新疆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