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话

2017-11-13 13:30於可训
小说评论 2017年5期
关键词:非常态传奇抗日

於可训

主持人的话

於可训

对于现代中国文学乃至整个中国文艺来说,抗日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战争。从它发生之日起,就有以它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出现,期间还孕育了一些重要的文艺思想,成为影响日后文艺发展的一种重要的精神资源。随着战争不断深入扩大的发展,以这场战争为题材的文艺作品的影响也在不断深入扩大,乃至成为整个战争期间动员民众、鼓舞民众,帮助民众同心同德地与敌人作斗争的一支重要力量。到了战争结束之后的和平时期,亲历者回首往事,壮怀激烈,发为小说,“抗日英雄传奇”竟如井喷之烈,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一时之盛。这场井喷虽因历史的变化而暂有消歇,却又因影视媒介的刺激而有再度的喷发。这次喷发除作为“红色经典”的上述“抗日英雄传奇”的影视改编,也有浪漫夸张的“抗日神剧”的创作。以至于有人说,凡剧必抗日,无(抗)日不成剧,影视从业人员几乎都成了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的新编。这种状况虽然屡遭诟病,但毕竟也让人见识了一种文学题材所造就的空前的文艺创作盛况。以陋见所及,就算是对卫国战争题材情有独钟的前苏联文艺,似乎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繁盛持久的局面。

说到前苏联卫国战争题材的文艺作品,大家很容易想起西蒙诺夫的小说《日日夜夜》,这是一个亲历者以纪实的手法描写那场战争的作品,主旨自然是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场井喷期间的作品主旨大体相同,只是写作的时间略有差别,前者写于当时,后者写于事后。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苏联文学“解冻”之后,作家看这场战争就有了不同的角度,对这场战争也有了不同的写法。先前是歌颂英雄,赞美牺牲,后来是诉说苦难,感叹人生。再后来到了所谓“战壕真实派”的作者出现,这场战争就成了展示恐惧求生等心理症状的黑暗深渊。这样的变化,是逐步把为国牺牲的英雄、冲锋陷阵的勇士,还原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把这普普通通的人所具有的七情六欲,还原成一种纯粹的动物求生本能。

吾生也晚,未能亲历现代中国的诸多战争,对战争状态下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没有切近的经历和体验。但从逻辑上推演,如果把人的生活分为常态和非常态,则和平时期的生活应为常态,战争时期的生活应为非常态。对一个战士来说,这非常态的生活,又可称之为战斗的生活。一个时代,不论享受和平生活是长是短,也不论战争是否“频仍”发生,人总不免要留恋和平时期的日常生活。这是因为,人之为人的七情六欲,其功能虽与生俱来,但须经日常生活的培育,才能具体成形,因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的,也是通过日常生活体现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由日常生活塑造的。但战争却是对这种日常生活的一个巨大的破坏,所以说,战争所摧毁的不仅仅是和平时期人的日常生活,而是人本身。人起而捍卫这日常生活,不仅仅是为了和平,用国人的话说,是过上太平的日子,而是捍卫人本身。所以但凡写战争的文学,末了总是在做还原反应。先是将英雄还原成普通人,这是人的身份的还原,进一步是将战争还原成人性的较量,这是战争本质的还原。前苏联的战争文学是这样,中国近半个世纪的战争文学也是这样。以抗日战争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也不例外。

但这样的还原,也有一个难度。这难度就是度的把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艺术的分寸问题。从人的身份来说,英雄也是人,这是大家都认可的道理,但英雄之为英雄,自然有他不同常人之处,要把英雄还原成常人,又让他保持英雄本色,谈何容易。所以余占鳌在英雄和常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匪字,他既非常人,也不是真的抗日英雄。从战争的性质来说,人们早已做了政治的和道德的区分,要撇开政治的和道德的判断,不论正义和非正义的,侵略的反侵略的,只着眼于人性,也难免凿空。所以历史上的战争文学,都是各走一个极端。也因为前面的人走了一个极端,才给后面的人留下了这种极端的表现未曾顾及的一些艺术空间,战争文学才能反反复复代有传承地写下去。倘若一种看法管总了,一种写法穷尽了,岂不就走上了穷途末路。

熊育群写抗日战争,也在寻找这样的极端。只不过他不是沿着上述路线的还原,而是把这还原架设在交战双方之间。这就不免要承担许多风险,风险之一是他把敌对的一方日本人也作为主角,容易招致颠倒主次、突出坏人(反面人物)的指责。风险之二是他从普遍性的角度表现中日双方士兵的人情人性,难免要被人指为敌我不分。风险之三是他不加批判地描写日本民族的民族性格,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有美化侵略者之嫌。最后是他写中国人对日本人的身心救赎,按今天某些流行的说法,不用上纲上线,就是典型的汉奸行为。如此等等,除此之外,可能还存在其他潜在的危机和风险。放在“抗日英雄传奇”的时代,熊育群的看法和写法自然大成问题,就是后来的身份还原人性还原,也不走到他这个地步。可见他是下了一着险棋。所幸的是,熊育群的艺术处理恰到好处,且有充分的学理依据和充足的调查实证材料的保障。以这样的眼光和看法叙写乙卯年发生在自己家门前的那场战役,既非西蒙诺夫和“抗日英雄传奇”甚至“战壕真实派”的作者那样亲历,也不是像后来的还原叙事那样的反其道而行之的逆袭,而是在敌与我的纠缠,杀戮与人性的撕扯,毁灭与救赎的抉择,情感与理智的拷问中,反思这场战争,追问这场战争的真相,探讨这场战争“真正的缘由与罪恶,揭示战争的根源,看到战争的本质”和战争对“个体生命的伤害,写出和平的宝贵”。最终要进入的,是这场战争“最幽深的部位——人心的毁灭与救赎“。从这个意义上说,熊育群的抗战题材的文学创作,是在传奇和还原叙事之外,开了一个新生面,也为当代战争文学的发展开启了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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