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 慕

□ 何若菲

楔子

慕云峥跌坐在冰面上，浑身湿透，冬衣浸了水，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压在他心上。

怀里的女孩子双唇紧抿，苍白无力地抒写她将尽的生命。

一股寒风刮来，凛冽地侵袭他湿淋淋的一切，包括身体，包括灵魂。可他却并不在意。这世上有什么是比得上她的？

“你给我醒过来啊！你还没有考赢过我！你还没有还我笔记本！你还没有把头发蓄起来……”慕云峥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再次为女孩儿做心肺复苏，“我不许你死！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

1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射出一个个火箭筒子，“唰唰”地冲向食堂。与之对比起来，冉歆的动作慢得像高速摄像头下刻意播放的慢镜头，她不疾不徐地整理着桌面，带着笑意，悠悠然地起身，和等在后门的好朋友南溪一起回家。

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南溪往左，冉歆往右。蹿进小巷子，没走几步，前方两米处有闯红灯照相，限速0.5米——冉歆看见了慕云峥。

艳艳的残阳将如血的光芒铺落在他身上，把他颀长的身形勾勒成一幅色彩浓厚的油画。

慕云峥倚墙而立，双手插兜，神情淡淡地望着冉歆的来向，直到发现了冉歆缓步走来，脸上的神色才有了几分暖意。

“你怎么又在这？”冉歆微微抿唇，语气并不惊讶，反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调侃。

慕云峥大跨步位移到她面前，流露出疑似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道：“有狗追我。”说着，弓下身子让冉歆看自己汗涔涔的额头。

冉歆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强忍住笑问：“追了几条街啊？”

慕云峥伸出三根手指，一脸心塞。

“才三条街就被甩掉了？哪家的狗，这么蠢？”冉歆戏谑道，“一点比不上我家蒸蒸。”

慕云峥“唰”地黑了脸。冉歆家的蒸蒸，简直是土狗中的战斗狗。想当年，慕云峥被它追了足足十多条巷子，才靠视线盲区冒险躲过。

“好了。”冉歆给他擦干了汗，趁机弹了他个响栗子，“回家吧。”

慕云峥没想到冉歆会弹他脑门儿，生吃了她个响栗子，微恼道：“你的人生乐趣只剩下请我吃响栗子了？”

冉歆粲然一笑，补刀道：“哪里的话，还有放蒸蒸追你啊。”

慕云峥：“……”

天作孽，可恕；自作死，哦喝。

2

隔天，统考成绩出来了，冉歆依旧位居第二，在表彰大会上被校长点名表扬，发放奖学金。

冉歆接了装着奖学金的信封，姗姗走下领奖台。与慕云峥擦肩而过时，故意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不为别的，只因慕云峥这一次统考，稳坐第一把交椅。不对，不止这次统考，哪一次统考慕云峥没有考第一？

他总是压冉歆一头，总分比她多一分。一分的差距，多少老师都说冉歆可以努把力，轻易跨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论冉歆进步有多大，提升多少分，慕云峥总是能够以一分之差，将成绩表上的她的名字，稳稳地压在他的名字之下。

冉歆知道，慕云峥是故意的。

他的能力，冉歆望尘莫及。冉歆宁愿他拿出他的真正水平，让分数远超自己，也不愿他刻意压制自己的实力，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虽然她知道，慕云峥是为了她。

然而慕云峥并不介意，回给她一个微笑。

冉歆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慕云峥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他的演讲稿是冉歆写的，在精干中多了几分缠绵。

于是，同学们更加坚信了自己心中的臆想，更有甚者四下传播演绎慕云峥和冉歆各种版本的相爱相杀。

一时间，慕云峥和冉歆，成了同学们的热门话题。

3

冉歆过来的时候慕云峥在喝豆浆，吞咽间的喉结有一种迷一样的魅力。冉歆蓦地染了些许烦闷，转身走了出去。

慕云峥三两口干了豆浆，急急地追出来，却见冉歆坐在一辆新自行车的后座上，望着楼房外墙上恣意生长的爬山虎。

“冉歆，”慕云峥叫了她的名字，奇怪地问，“这车是？”

“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冉歆撩了撩额发，笑得像讨赏的小孩子，“我看哪只狗还敢追你。”

慕云峥在那一瞬间只觉天地皆寂寥，只剩下他和冉歆在自家楼下，熟稔地说着话。朱唇一翕一合，美得不可方物。

“除了我家蒸蒸。”冉歆补充道。

冉歆，这种适合抒情的场合，麻烦请你不要做画风终结者好吗？

4

早上收作业的时候，冉歆的作业忽然找不到了。冉歆心慌慌的，不知所措。又仔细翻找了抽屉，还是没有找到作业本的踪迹。

定了定神，冉歆正准备去和老师坦白，一个白皮本子突然从天而降，妥妥地摔在她的课桌上，封面贴了一张便利贴，上书一个大写加粗的“蠢”字。

冉歆下意识抬头，果然看到了慕云峥，他靠在桌边，似笑非笑。

“真蠢。”慕云峥“噗嗤”一笑，“你忘家里了。”

不明真相的同学路过，正好听见了这句。于是，慕云峥和冉歆的桃色新闻，荣添新版本。鼓掌，撒花！

5

冉歆发现慕云峥有个本子，专记疑难杂题，想要研究研究。

吃了饭，冉歆踱到隔壁，摊手向慕云峥要笔记本：“借我看几天嘛。”

慕云峥还在吃饭，从桌上拿了随手就扔给冉歆，正好扔进她怀里，冉歆反手接住。

“看完了还你啊。”冉歆笑容满面地回去了。

慕云峥瑟瑟发笑，心道：这么说，她是不打算还了？

6

周末冉歆和南溪去看了场电影，回来就嫌弃自己的短头发，只因电影女主角长发飘飘，似绿云绕绕。

“我想蓄长发！”冉歆苦唧唧地说道，嘴撅得老高。

慕云峥不明白冉歆在想什么：“你短发挺好看的啊，你不是觉得短发好打理吗？”

“可是长发好美啊，可以编成辫子，当成梯子，让王子爬上来…”

慕云峥：“……”原来看的《长发公主》啊。

“那就蓄吧。”慕云峥赞同道。

7

深冬，夜雨雪，大寒。隔天早晨起来，世界已经被裹上了白衣。

前一天睡得太晚，慕云峥还没有醒。直到手机专属铃声的长啸惊醒了熟睡的他。

“塘里结冰了！好多人在滑冰呀！快点起来啊！教我滑冰嘛！”

冉歆的话语间流露出对滑冰的无限向往。

慕云峥唇角勾起，火速起床，带着装备去楼下。

塘里结了冰，在上面滑的人多不胜数。

冉歆等候了多时，一见慕云峥来了，忙不迭招呼他过来。“快啊，来教我。”

慕云峥迅速换好溜冰鞋，在冉歆面前秀了一番。老司机是不一样，尽是花样。冉歆看着他滑，心痒痒的。

“教我啊！”冉歆催促。

慕云峥带着冉歆往人少的地方走，教她最基本的滑行。

无奈冉歆平衡感太差，在慕云峥的保护下依旧摔了几个四脚朝天，屁股都快开花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慕云峥担忧地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每年冉歆看着别人滑冰都心痒难耐，然而无论教她多少次，她总会跌倒。

“再来！”冉歆赌气道，她就不信这滑冰学不会！

然而，事实总是事与愿违。这次冉歆就要成功滑出一段距离了，不知为何脚底忽然打滑，眼看就要被迫劈出个一字马来，她下意识挥手拽住了慕云峥的衣服。本以为可以避免一摔，结果不仅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冰上，还拖得慕云峥险些摔个狗吃屎。

冉歆：“……”

慕云峥：“……”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扯出一个惨淡的笑脸。

慕云峥把冉歆扶起来，又向她灌输了一些防摔的知识，带着她绕场溜了一圈。

冉歆忽然道：“有了有了，有感觉了！”

慕云峥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先去溜溜，我自己滑会儿。”冉歆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慕云峥不放心，非要留下来陪着她。

“哎呀快点走开啦，我要抓住这个感觉！”冉歆推搡了下慕云峥。

无奈之下，慕云峥只好离去，往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地回望冉歆所在的位置，注意看她摔了没。

这次，冉歆竟然真的滑行了一段距离，缓缓地停在冰面。

慕云峥心里替她高兴，学了这么多年的滑冰，终于要学会了。一高兴，慕云峥就激动地溜出了个复杂的花式，引得人们驻足观看，有的还鼓起了掌。

慕云峥笑笑，回身要去找冉歆。可是他抬眼一看，哪里有冉歆的身影？

慕云峥心下一沉，冉歆呢！

脚底生风，慕云峥加速滑向冉歆之前的位置，定睛一看，只见那里的冰碎掉了，冉歆在冰水里浮沉，拼命地挣扎！

慕云峥倒吸了一口冷气，脱掉羽绒服跳下了水。

“冉歆！”慕云峥冷得直打激灵，差点腿抽筋，“冉歆！”

眼看着冉歆就要沉入水里，慕云峥奋力一游，终于从背后揽住了她。

慕云峥焦急万分，生怕冉歆有个好歹，飞快地带着她上了岸。

冉歆的嘴唇都被冻紫了，慕云峥冷得打颤，颤抖着双手给她做心肺复苏。

“冉歆！冉歆！”慕云峥一遍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都怪自己！要是自己死皮赖脸粘着她，她就不会到薄冰这边来，也不会掉下去！

冉歆嘴角溢出了一些水，慕云峥奋力地为她做心肺复苏。可是每当慕云峥做完一组去听冉歆心跳的时候，她的脉冲却越来越微弱了，弱到慕云峥以为她真的快要一命呜呼。

“你给我醒过来啊！你还没有考赢过我！你还没有还我笔记本！你还没有把头发蓄起来……”慕云峥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再次为她做心肺复苏，“我不许你死！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

慕云峥低头，吻上冉歆的唇。

“其实你怎么样？”

明明命已垂垂的冉歆忽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欣喜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撒满了繁星。

“你是不是喜欢我？”

8

慕云峥和冉歆约好去吃自助餐。冉歆在餐厅外面等着，久不见慕云峥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个高大的人迎着晚霞，赴她而来。

冉歆嘴角一弯，来者何人？唯慕云峥而已矣。

“有狗追我！”慕云峥愤愤然道，他的脸微红，汗珠沿着他的双颊流下。

冉歆“哧哧”笑起来，一脸幸灾乐祸：“追了你几条街？”

“我绕着跑了五圈才把它给甩掉！”慕云峥喘着气，胸膛扩张又收缩，散发着一丝浅浅的性感。

“真是的！”冉歆调侃道，“追了你那么久，你就答应人家嘛，以身相许不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慕云峥长臂一揽，就将冉歆圈进怀中，低头哂笑道：“那我就为民除害，勉为其难收了你吧。我现在是你的了。真羡慕你啊，有我这么帅的男朋友。”

冉歆：“……”明明是她冉歆在洗刷他啊，为什么剧情突然反转了？

画风变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9

多年以后，慕云峥下班回家，在楼梯口碰见了买菜回来的冉歆。

慕云峥顺手接过菜篮子，揽着冉歆的腰……撒娇？

“冉歆歆……”

“嗯哼？”冉歆扭头，亲了亲他。

慕云峥带着哭腔道：“我又被狗追了！”

冉歆不顾形象大笑起来：“谁家的狗？这么有眼光！”

慕云峥正要说话，却被冉歆笑盈盈地打断，她踮脚摸了摸慕云峥的头：“乖，不怕啊。以后你走哪就让我们家蒸蒸跟哪，我看哪家的狗还敢追你！”

慕云峥听了这话，心里甜得不行。从“我家蒸蒸”到“我们家蒸蒸”，只多了一个字，却像多了一勺蜂蜜，被冉歆柔情地喂进他的嘴里，甜进他的心里。

慕云峥吻了吻冉歆，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冉歆从他怀里醒过来，带着笑意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慕云峥回答道。

冉歆蓦地有些恹恹，忽而又回到嘴角噙着笑：“没关系。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冉歆的话太出乎意料了，慕云峥欣喜若狂，他俯身再次吻上冉歆的双唇，用行动回答：

“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