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河·阿贝尔新作分享会发言选萃

2017-11-13 12:33蒋雪峰,江剑鸣,瓦片
剑南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白马作家

阿贝尔的根据地/蒋雪峰

谢有顺说过,每一个作家都应该有他的根据地。阿贝尔的根据地就是他的出生地,也是至今没有离开的平武山山水水。平武是岷山山系的一部分,他以岷山山脉的人文地理为背景,把自己放进去。人是人类的一份子,从胡家坝出发,他的视野同时也是人类的。现实中人类的自大、物欲、对自然和灵魂的破坏、亲情的异化、转型期的病症,这些共同的困境和矛盾,都被他敏感地发现,转化为自己的文字和观点。阿贝尔总是以批判和独立的眼光,掘进人性最深的黑暗。一个脆弱、敏感、自卑有抑郁症的作家,干这样的活,不光是需要才华,更需要突破和再造自己的内心。全球化的世界,让我们获得很多的资讯和参照。阅读的便利,让我们获取最新的经典的文学经验不再困难。阿贝尔也是受益者之一。他一直坚持思考记日记,他的散文总有生活的肌理和现场感。《存在与审判》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我认为,是他写作的一个标志性突破。通过对父亲的审判,对父亲所处的时代变迁遭遇的一切——对人性的摧残、对个体生命的漠视、对自由和思想的封杀,亮出了手术刀,是血淋淋的。而执刀的阿贝尔的勇气和良知,是值得点赞的。因为很多作家,受传统文化为死者尊的影响,和自己本身对写作的认识局限,人伦无形中变成了一个禁区。而阿贝尔,却通过突破,脱离了积压已久的魔咒,开疆拓土,再造内心,获得了新的写作高度。我想到诗人雷平阳也是这么干的,都干得好。阿贝尔也由平武作家成为了一个中国作家。他在写作中,也越来越多的把自己最幽深最微妙的部分一一敞开,而不再回避。我把它理解为自信。

正如林语堂所言:大自然本身永远是一个疗养院。阿贝尔喜欢和自然对话大于很多的无效社交。草木山水告诉他的,他又告诉我们,是鲜活的也是洁净的,没有喧嚣和急功近利。三十多年过去了,作为他生活和写作的见证人,我看见的是他的安静、对自己写作不变的要求、他的敏感脆弱孤独。阿贝尔这个笔名,也是我1991年在成都读书,他和诗人刘强看望我时,他从我正读的智利女诗人米斯特拉尔诗集《柔情》中找到的,意思是亚当与夏娃之子。实际上,他就是扎根在岷山的一棵树,任尔东西南北风,尽量往天空生长,分泌的树脂就是他的作品。他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这样的写作者,是可以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的。

祝福阿贝尔!

在老阿作品分享会上的发言/江剑鸣

首先,向老阿表示热烈祝贺。作为老阿的老乡,我没能力也不敢从理论上谈他的作品,只作为一个普通的平武读者,谈谈老阿。

一、标杆。我们平武,是面积大县,人口小县,地处深山,交通封闭,历史悠久厚重,虽然涉及三国文化、红色文化,但文化落后,特别是文学,一点也不厚重。虽然李白的足迹踏上过我们县的古江油关今南坝镇,留有诗篇,但1949之前,平武文学几乎是一片空白。1949之后,先后出现过张秀熟、陈俊、周晓钟,在文学创作和开展群众文化活动方面,做出过一定的成绩,但在全国影响甚微。之后谢云老师在平武生活工作近十年,创作出了《老区》《东方大道》等一系列作品,在省内外产生了一定影响。之后便是老阿,小说、散文、诗歌全面开花,不断登上 《人民文学》《花城》《天涯》《大家》《上海文学》等大型专业杂志,并以长篇小说《老屋》、散文集《隐秘的乡村》、《灵山札记》等著作,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奖励,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成为了我们平武的文学标杆,成为了我们绵阳、我们四川有影响的作家,享誉甚远。文学也应该计入地方发展的GDP。他带领读者走进涪江源头的山水,走进涪源历史的迷雾,走进白马山寨和白马人的内心。站在我们平武读者的角度说,当着我们的分管文化的地方领导高部长,我说:老阿通过文学作品,提升了平武的知名度,增强了平武的文化软实力。老阿是我们平武文学人的骄傲。他的作品和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执着精神,影响着我们身边的许多爱好者和像我这样的初学者。

二、模范。老阿本来就生长、生活和工作在大山深处的基层单位,长期沉浸在几近蛮荒的涪江之源,本身就扎根基层,扎根人民。他又奉市上赴白马乡“深扎”的安排,长期深入白马最普通的村寨:交西岗、祥述加、扒昔加、上壳子、下壳子、依瓦代惹,与最普通的老百姓打交道:阿波珠、索士修、嘎尼早、尼苏、格绕才里、洞嘎才里,跟他们喝咂酒,冲壳子,吃洋芋疙瘩,跟他们跳圆圆,拉家常,看星星看月亮,辛苦地搜集创作素材,提炼题材,潜心创作。他的心血,他的思考,都融进了小说《飞地》和散文集《白马人之书》,把深山秘史和古老人群生存状态以及红色文明,把神秘琥珀里明净的青山、绿水和星光,以及空气,以及天籁般的白马歌声、裹裹裙、白毡帽、花腰带、白羽毛这些特别的题材,架构成一幅幅独特的艺术画卷,奉献给读者,展示给世界。这些格外接地气的文学作品,讲白马人的故事,讲涪源平武的故事,也是在讲有着浓厚的泥土气味和飘着炊烟的中国故事。

三、梦想。这是他的梦想,他的中国梦。通过多年努力,他厚积薄发,佳作频出,呈井喷之状,这得益于他的执着坚韧。作为农民儿子,老阿有着纯朴自然的生活情怀,更有为百姓立传、为历史留痕、探索文学真谛的志向和信心。他已经把发掘民族历史文化和为文学作贡献视为己任,责无旁贷地搜集、记录、整理、叙述、思考,行诸文字,呈现给我们。文学的意义在于拥有更高的人生。老阿通过文学,带领我们,走过涪源的山水,探秘涪源的历史,走进白马人的生活和内心,走向了更高的精神世界。对我这样的普通作者和普通读者而言,这是鼓励,更是鞭策。

四、批判。当我们还在为如何叙述描写苦恼时,老阿的作品已经上升到了对社会的思考和对人性的批判。之所以如此,来自于他的勤奋阅读。他尤其喜欢阅读国外现当代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借他山之石而为我所用。他在作品中,除了客观地感性地再现生活,更重于理性地探索、研究和解剖人心、人性和人的欲望,勇于反思人生,勇于批判现实,包括对父亲这样的亲人的审判。这也是他的真性情使然。文学不是照像似的记录。他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极大的悲悯和忧患意识,反映出老阿个人以及这一代作家的人文关怀,令读者震撼。圈内有称他为新锐作家的。我理解这个锐字,锐利也,便是锋利的思想利刀,剖析生活和社会,剖析人生和人性,这应该就是一种敢于并善于批判的精神吧。

再次祝贺老阿在文学上取得成功。谢谢大家。

在风中跌宕的白羽毛/瓦片

其实,最开始我想用“在岩窝向上攀爬的一抹光”这个标题,后来想了想,还是用“在风中跌宕的白羽毛”这个标题来简单谈谈我的读书心得更合适。

读阿贝尔的《白马人之书》并不轻松,读起来很费劲,这种费劲,主要是读的时候,心里有种酸涩、隐痛,还时不时想想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村子和家园的命运。

《白马人之书》这本文集,主要由两部分构成,前面主要写荒芜的白马寨子,后面主要写具有质感个性的白马人。这本书,我个人认为,其史料性比文学性更大。由于阿贝尔肆无忌惮甚至偏执的情感倾泻,为我们尽可能多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白马寨子与白马人在岷山深处山风中跌宕又越来越模糊的命运。文中的老寨子与代表性的人正被汉文化的和风细雨浸润得越来越模糊,乃至于即将消亡。这本文集,对于读者与学者,就显得越来越珍贵了。

采写这本文集内容,阿贝尔是痛苦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的忧伤、无奈、落寞和悲戚。从有记载开始,白马人从江彰到江油关(南坝),再到龙安府,再到今天岷山深处白马路以及文县、九寨沟县等少数几个乡镇的不多的十数个寨子。甘南地区,快被藏化了,火溪河、黄羊关地区,快被汉化了。就是基本保持得相对较好的白马路地区,也在汉化中。白马,中国乃至世界活化石般的民族,即将消亡了。这样的疼痛,不仅在阿贝尔的文字里,也在我的阅读过程中。

对白马老寨的写作,阿贝尔主要从老寨的气味、声音、颜色、动作(主要指舞蹈)角度入手写。气味,主要是寨子的气味、人的气味、老物件的气味、蜂蜜酒坨坨肉的气味、朽木上长的菌子的气味,甚至是牛粪的气味、时间的气味等;声音,主要是唱酒曲子情歌的声音(有些地方还有秦腔味道)、白该诵经的声音、夺补河流动的声音、山风的声音、下雪的声音、白马话与汉话的声音、走在老寨子里空荡荡的脚步声音等;颜色,主要是夏天的翠绿碧绿、秋天的红叶、早春晚秋的青黛色、冬天白雪的颜色、杉木房与青瓦的铅灰色墨黑色,以及裹裹裙、毡帽、白羽毛的颜色,还有莲花白、荞花、洋芋花的颜色等;动作主要是圆圆舞、猫猫舞、熊猫舞、曹盖舞、采花舞、傩舞等以及祭奠神山的一些仪式。这些气味、声音、颜色、动作,在不同寨子里,有相同的呈现方式,也有不同的呈现方式,因寨子不同、寨子中的人事不同,细微处的差异给了人一个最真实的白马现状。为了尽可能地还原真实,里面的很多语言都保留了最本真的泥土芳香,比如按跤子、一绺绺、后檐沟、阶沿、黢黑、拢来、搁背篼、莫搞头这些,给了人最真实的仿佛也随作家到了现场可以触摸的感觉。

对尼苏、嘎尼早、旭仕修、格绕才理等的写作,则紧紧把握采写对象最真实的命运发展,最真实的内心想法,剔除了表面的光华和铅华,还原人物的本真,由人物的本真,呈现一个很有质感的白马人的内心世界和命运发展轨迹,让人顺着这个轨迹,思考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即将消亡的活化石般的中国最古老的民族,该做点什么。

其实,阿贝尔在文字已提出了很好的见解或者建议,对于白马这样古老的正在消亡的民族,不动,就是最大的保护,不动,就是最大的投资。白马要想保存自己种群的独立性,不让本民族消亡,就要保持血脉基因和文化基因的独立性。

谁都有权利过上更好的生活。白马的民族完整性和发展,是一对矛盾的共同体,读完《白马人之书》,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只有忧伤,就如那些在风中跌宕的白羽毛。

在民族繁衍和发展中,阿贝尔忧虑的这个,我很赞同。夺补河到火溪河,流入涪江、再流入嘉陵江、流入长江,最后流进了东海。站在上海的长江口,谁还能认得哪滴水、哪朵浪花来自夺补河,来自夺补河的源头岷山上的那片雪?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而文化尤其是文明,活在民族源头的寂静中,就如阿贝尔喜爱的白马寨子中的老物件,以及想搬走的数代白马人用脚磨光的那块连山石。

仰望从俯下身开始/瓦 片

入伏的阳光,白辣辣的。出门走几步,全身都流水。进门躲阴凉,空调的喘息,让人瘆得慌。就读书,读他个心静自然凉。一读,就读了本好书《羞耻帖》,读到了一个或说是走向了一个清爽的天地。于是,就想写几句话,算是读书心得吧。

写书的人,叫安昌河,安州人。安州,是个很奇特的地方。说奇特,是它在成都平原的边缘,在绵阳浅丘地带的边缘,在龙门山脉的边缘。几个边缘一汇集,就成了中心。就如茶坪河与苏包河在安昌镇一汇集,就成了安昌河。安州的奇特,还在它生养了几位大作家,李调元、沙汀、安昌河。李调元、沙汀已是历史天空中耀眼的星星。安昌河的光芒和光亮有多耀眼,还不知道,他还在文学路上孤独又坚实地走着。从安昌镇出发,河流的安昌河走向了大海,作家的安昌河还在路上,天空蔚蓝、深远。

《羞耻帖》这部小说,架构奇特、独到,让人大吃一惊,因为辨识度太高了。小说以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八刻,一天一个对时,为九十六刻,每刻15分钟)为序,再以土正、王书、陶一民、边菊四个人物带动故事循环推进,九十六刻加上最后再回到子时帖关于“我”的一刻,共形成了九十七个章节的隐喻性架构。土正,是神仙的一个官职,也是土地老爷,他形成章节的文字文本是文言文体。王书、陶一民、边菊是小说中的人物,他们形成章节的文字文本是现代白话文。王书、陶一民、边菊三个中心人物推进的故事里,文本结构又分为根据故事情节的平铺推进和回忆故事发生源头的倒叙推进,同时,三个人物的故事情节又相互交融,相互推进,而土正的文字,则是故事推进的旁白或补充,有点像相声里的捧哏——这种架构设计之精巧、精妙,新颖、新鲜,令人叹服。

魔幻性、神秘性与现实的有机结合,是这部小说的独特品质。安昌河的小说是具有魔幻现实主义意味的。而这部小说,一样充满魔幻色彩,当然,还具有神秘性。从祖父王文左胸被刻了一个印记后,王书及父亲王章一家三代,都逃不过这一家族式的遗传魔咒。因为王书的大姑王句的干预,这个病痛本应止于王书之子王字,意外的是,王字的生父却是王章。安白氏左胸乳上的桃花,竟一直遗传到了曾孙女边菊的左胸乳上。还有就是小说在故事情节推进过程中,用了24个章节以文言文体形式穿插土正的奏文,奏文里有主要人物,也有故事里没有出现(如熊约翰)但却推进故事的人物的生死、善恶及土正的评议。小说中那些魔幻、神秘的生动场景,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阅读愉悦感。

小说里恰到好处的留白,给读者在阅读中留下大量空间,或者叫阅读式创作。这两天我读了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里面对故事的起因、重要情节和结局的省略与空缺,成了卡佛小说的独特气质。《羞耻帖》里有相似之处,也有个性化的表达。因为是四个人物循环穿插推进故事,每一个章节讲得恰到好处。比如杨南山的“死亡行为艺术”是如何被策划成国际性的传播事件的,小说里根本就没有提及和交代,给人一种空缺感,但是,细读“巳初一刻:土正篇”,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几个人物推进的故事,有大量的留白,留在了哪里?留在了另一个或另几个人的故事里,互相推进,如不细心、耐心,会读得有些迷糊。

小说的语言和节奏给人印象很深刻。作者善于把一些抽象的如死亡、温暖等概念用具象的比喻来描绘,给人的理解拓宽了承接点。“你如同打开了一本书,书中的符号旋转移动变幻,组合成一句句话,汇集成一个个故事;你如同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园子,里面有树,有草,有花,有风,有雨,有阳光,有溪流,有巨石也有细沙……你看见了春夏秋冬,你看见了风雨霜雪,你看见花开花落,你看见大雁南飞……你看见了她!”把一个痛苦绝望的边菊遇见了自己的祖祖安白氏后的内心温暖描绘得淋漓尽致。小说的节奏细密有力,就如马蹄声声。让人读时凝心聚气,欲罢不能,读后闭书沉思回味无穷,惊喜的时候,或许还忘记了叫好。

往前走,是田园,回过头,是悲悯。时代变迁,自然的乡村正在没落。走向集镇走向城市的同时,每一个人的精神气象,都不太好安放。土镇的拆迁拆掉的是一个个原住民的精神寄托;而土镇收留的,也是一个个外来户的精神家园。这么美好的土镇,因为三爱化工厂的污染,除了生养的豆登外,已到了断子绝孙的地步。这不仅是土镇的苦难,这也是作家安昌河的苦难。“铭记我们的苦难吧,那是希望的源泉。”(安昌河在《我将不朽》中所写)。安昌河以一种悲悯的情怀在小说中肆意妄为地写苦难,其实,就是要带领读者往前走,走向每个人的精神田园。在前面九十六个章节的近乎压抑后,让人欣喜地在最后一个章节里看到,大坝炸掉了,只用了不到十年,土镇又是一城灯火半江红的景象。四处散落的曾经的土镇居民,“起初,他们回归故土的脚步还有点儿犹豫。但是随着家乡渐进,他们的脚步急促起来。当土镇就在眼前,他们悲欣交集,跪地大哭”——这就是精神的回归。

历史永远会铭记一切。川西北地区有两句古话“人在做,天在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两句话,是有历史意义的,因为,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历史是会铭记的。你做了多少好事,你干了多少缺德事,都会被历史记住的。一个人胆大妄为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真相,这就错了。小说里将土正的章节用文言文体表达,就是隐喻性地提醒:任何人做的任何事,历史会铭记,脚下的这块土地会铭记,而且会严肃审判。我想,这是一种警世性的表达吧。“今兹亡魂熊约翰生前行述事状奏报如下……数年后,约翰改头换面,以报人身份再入东土,得识杨南山,一见如故,为杨南山智囊。凡杨南山行为,皆里通外报,高调造就南山‘先圣’与‘斗士’之形象。并为其求得庇护权力,使其成为国国相交之筹码”,“今兹亡魂安歌生前行述事状奏报如下……惊鸿艳影止于春病,止于思怨。安虽抑郁愤懑,黔驴技尽矣。”

死亡是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最好的和解方式。——这是安昌河写在《羞耻帖》腰封上的。小说里,有两条线是写死亡的,线虽不长,却给人以震撼。因为,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土正对亡魂所做的向“上”的奏报,就是对一个人一生行为好坏的盖棺定论。王书爷爷、父亲死亡的惨状及王书等待死亡的过程,加之对死亡侍从安白氏与边菊一些隐秘性的细节描写,让人在死亡这个话题上无法逃避。我们喜欢阳光下喜鹊的同时,也要勇敢面对黑暗里的乌鸦。放在生死这个大背景下,“羞耻”不仅是一枚尘埃。看透了人最终的归宿,我们才能生得其所,死得坦然。当一切都不能和解时,死亡是最好的方式?其实,安昌河在反着说这句话——好好与这个世界相处,别拿死亡当儿戏。是的,既然这个世界给了好好活着的机会,就要格外珍惜,就别不知羞耻。

集镇或乡村的空心化让人忧虑。土镇的慵懒、寂寥、萧条,其实就是当下川西北集镇或乡村的空心化现状。经济飞速发展,大量农村人口以及部分集镇人口走向城市,务工、经商、就业。土地闲置,学校变小,婚姻破裂,老无所陪,少无所倚,门可罗雀。在转型期,集镇和乡村结构正在发生巨大变化。土镇这么一个曾经繁华的大镇,因为种种变故,派出所只有一个值班人员,陶一民;镇上只有一个饭店,老板许美群。这种冷清,这种萧瑟,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安昌河的几部长篇小说,我都读过,对土镇的描写正在发生变化,就是空心化倾向。虽然是小说中的场景,但我看到了作家对现实的忧虑,或者叫思考。

土镇的环境污染,不是个案。土镇萧条的罪魁祸首是引进的三爱化工厂。虽然发展了经济,但化工厂让土镇人无法生育,身体素质越来越差,怪病频出,几乎到了灭种的地步(下一代只有豆登一人),让昔日一个繁荣的集镇,差点成了废墟。回望今天我们的生存环境,也是令人堪忧的。农药对土地的污染,添加剂对食品的污染,塑料对身体的污染,化工厂对空气的污染,垃圾废水对河流的污染等等,如果环境消灭了我们,文化如何延续?如果我们不能有效保护环境,我们就是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后代。常言说“虎毒不食子”。是的,快速发展中出现的环境问题需快速地解决,否则,就要受到历史和土地的严肃审判。小说中,化工厂被关停了,问题得到了解决。现实中,环评环保成了硬杠子,谁也不能逾越。有了曙光,就有了希望。

他们在罂粟之田,苦乐忧惧,帖帖在录。有人说,从汉代以来,人变得越来越坏。这句话的对错只有时代、历史和哲人能评价,我只能谈个人的看法。记得古代,有一种战争,叫“义战”,想进攻了,下战书,对方应战了,就比拼,如果“免战”,你只能在阵前叫骂奚落,还不能进攻,否则叫不仁义不道德。后来,就成了“兵者,诡道也”,只求目的,无论手段。如此种种,《丑陋的中国人》里说了很多,《厚黑学》也教坏了很多。我想,安昌河在《羞耻帖》里讲了一个命题,那就是我们生存的社会环境也需要“环保”。每个人在思想、行为、语言上少制造“垃圾”,少污染环境,我们的社会环境一样的蓝天白云、碧水青草。

仰望,从俯下身开始。羞耻,在现代汉语中的解释是不光彩,不体面。这是人性的范畴。只有俯下身认识到人性的恶,才能仰望人性星空的善。雷学东与土镇及爱城的官员引进了三爱化工厂,结果致使土镇近乎毁灭,这就是恶。雷学东后来幡然醒悟,采取自己的方式赎罪。土镇及爱城的官员企图修建大坝掩盖罪恶,继续行恶,后全被抓,没有好报。王文之前行恶,杀人,当土匪,对亲妹子下手(不知情),后投身革命,华丽转身,写了一段佳话,也说了一个道理:善随时向每个人伸着一双温暖的手。等等这些,从不同角度,多个层次,把人性不光彩的一面全都展示出来,让读者在阅读中,俯下身思考自己体内的不光彩,然后去仰望人性阳光明媚的善。

我想,对人性的忧患和呼唤,是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主题。这也许就是安昌河的写作初衷。

《羞耻帖》里故事很多,每一个都精彩生动,又彼此交融,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故事汇,共同抒写人性的恶之花与善之果。《羞耻帖》里人物形象太多,陶一民、赵舵、安歌、杨崇泰、豆、许文群、廖萍、王句等等,个个形象饱满,个性鲜明,让人一下就记住了特征,很好辨识。《羞耻帖》里哲理太多,句句经典发人深省。除了前面的“死亡是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最好的和解方式”,还有“你自高高云端,他们在罂粟之田”“真善美之花果,饮之使人壮美,假丑恶之毒泉,食之万劫不复”等等。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土正向上奏文里“恳请上将卑职打入五道轮回,为虫为兽俱无怨言,只求能为人一回。足矣!”

人性是丑陋的,碰瓷、偷盗、抢劫、杀人、欺诈;人性又是美好的,关爱、帮助、陪伴、呵护、感恩、奉献。认识了丑陋,才能珍惜美好,就如认识了夜的黑,才更会珍爱光的白。有人说“知耻而后勇”,我说,读《羞耻帖》,让人性善的果实挂满枝头,金灿灿的。

这就是我想用“仰望,从俯下身开始”这个标题来写《羞耻帖》读书心得的缘由。

在安昌河·阿贝尔新作分享会上的发言/王兴莉

很高兴也很荣幸参加这次分享会,来沾沾李老师的光。

阿贝尔是我的初中老师、班主任,我平时喊李老师,我是他的首批弟子。小时候听着他的课成长,学语文、学历史、学地理。长大后,读着他的文字、编辑着他的文字,为生活、为工作。

作为老师,他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老师,他与众不同的教学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他是我义务教育阶段唯一一位用普通话给我们讲课的老师,听起来很有感觉。我其他功课都不怎么好,唯独对语文敏感一点。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课是与众不同的。就拿每天下午20分钟的夕会来说吧,别的班都是班主任处理日常工作、批评人、生气,我们呢,有时是美文欣赏,李老师大声朗读,我们享受;有时学唱流行歌曲,老师刻了歌单,教我们唱《南屏晚钟》《摇摇摇》;有时给我们补补二次函数。我们有全校绝无仅有的班报《鬼沼》,是李老师一手办起来的,有很多写给我们大家的诗,写给每个人的诗,蜡刻油印那种,半开大。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多么幸运,在信息不畅的年代,能触及到文艺的新风,虽然我们傻乎乎的启而不蒙。后来我当了老师,才深深懂得那就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对于学生个体来说,各种素养的培养是多么重要。我也给我的孩子们编班刊、办小报、设展示台、办图书角,设计各种有趣的作业和活动。

作为作家,阿贝尔又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作家,是一辈子用心读书、有艺术理想的、纯粹的、不功利的作家。记得小时候,早自习,我们哇哇背书,李老师也读自己的书,大声朗读,在教室里、在田坎上。李老师还给我很多书看,《悲惨世界》《希腊神话》《花萼与三叶》,并且说了,假期必须读完,不用还。对于我这个只以四川农村日报《蒲公英》栏目为主要阅读资源的农村孩子来说,无疑是补充了营养大餐。现在,李老师还给我推荐书看,给我女儿推荐书看,指导我编《涪江源》。我生怕编得不好,给老师丢脸。

今年李老师一口气出了三本书,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写作者是孤独的,他写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地理、一个人的风景、一个人的文字,成书后,变成大家的世界、大家的地理、大家的风景。

李老师,真正的岷山之子,一辈子执着地爱一个地方,写一个地方,《老屋》《隐秘的乡村》《灵山札记》,再到现在的 《飞地》《白马人之书》《隔了河的会见》,诸多的文字,都在那一坨,那一片,那一周围,那个沓沓。

李老师的文字,是生活,有烟火味,有生命,有灵魂。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场,那种流动的生命场,就像白马人在唱歌,是和白马人的歌声同频共振的。几十年来,他走遍了平武的、九寨沟的、勿角的、文县的白马山寨,访遍了那里的山水河流、人事草木、风霜雨雪、日月星辰、空气阳光、炊烟火塘。于他而言,似乎处处皆客人,又处处是故乡;似乎处处可飘过,又处处都是心的归宿地和灵魂的安放地。

他笔下的每一条河流、每一条小道、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草木、每一缕阳光,都充满灵气,有生命、有情感、能对话、可交流,都有他独特的审美、审视、审读和审判,是触及本真、触及呼吸、触及心跳的。

读他的文字,犹如在和他说话,我会随着这些文字的悲楚而悲楚、忧伤而忧伤、平静而平静、激动而激动。在阅读中,感受他的沉静、他的美艳、他的动与静、他的凝固与奔跑、他的思考与忧虑、他的责任与担当,是歌,是诗,也是现实,是生活。

很久没有听李老师讲这么多话了,今天又认真听了李老师一个多小时的分享,觉得很好听,格外受用。谢谢这次分享会。谢谢我的老师。

阿贝尔的 “三胞胎”和安昌河的《羞耻帖》/羌人六

我最早知道阿贝尔是2006年,在成都读书的我得到一本文学刊物,就是《青年作家》,整本读完,唯一记得的就是其中一篇散文,这个散文我喜欢至今,名叫《唯美的裸睡》。后来陆陆续续又读过好几遍,一看作者的名字,阿贝尔,心里想的是,这个外国人写得真是太好了!大概是2007年,一个朋友告诉我,阿贝尔是我们平武人。阿贝尔今年推出三部佳作,一部长篇小说《飞地》,一部散文集《白马人之书》,一部随笔集《隔了河的会见》。“三胞胎”经历了极其漫长的创作过程,前几年在平武县城工作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上北山喝茶聊天,也经常在阿贝尔家里或者办公室,听他朗读他新写的小说。当下国内很多地方只有诗歌朗诵,其实,在国外,小说朗诵非常普遍,君特·格拉斯就是在写完其代表作《铁皮鼓》的第一章拿出来朗诵受到听众好评得以继续写完的。事实证明,好的作品除了阅读,也是可以拿出来朗诵的。我想,仅凭这个细节,也能看出阿贝尔是怎样一个作家。毫无疑问,阿贝尔是一位感性纯粹、视野宽阔的文学大家,他的作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也必定会流传下去,成为中国文学一道罕见的风景。

关于《羞耻帖》:

《羞耻帖》是一部构思精巧、叙事手法纯熟、想像独树一帜、直面生死考验与社会弊端的奇书,也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通过这本书可以看出,安昌河是一个有着强烈文体意识的作家;其次,作品的成功之处在于有着完整的时间,这个时间不是此时此刻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流淌的时间,而是作品里的时间,“一个对时”。最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作家的勇气和才情,毫无疑问,《羞耻帖》是一部勇气之书。挪威的作家易卜生说,每个人对于他所属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份。我想,正是凭着这样的觉醒,凭着巨大的勇气,一部以“一个对时”为叙事框架和背景的小说力作诞生了。

在安昌河·阿贝尔新作分享会上的发言/言子

安昌河的《羞耻帖》我是7月初拿到的,他送了我两本,叠在一起,像两块砖头,沉甸甸的。巧的是,我正在写一篇与安昌河有关的散文。当然,此安昌河非彼安昌河,我写的是一条河流,而《羞耻帖》的作者安昌河,是一个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的70后高产作家。7月8月的炎热里,我做的两件事,就是写作、读安昌河的《羞耻帖》。对于当下作家的作品,我读得并不多,写作之余,有限的时间和精力,都拿来读我喜欢的经过时间洗刷的合乎我个人审美的经典作品。翻开安昌河厚重的《羞耻帖》,我想:看看能否读得下去?由于长期阅读经典的训练,多年来,我有自己的审美,尤其文学作品,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更不跟风不从众,对所读的文学作品,尤其挑剔。翻开安昌河的《羞耻帖》,我仍然用挑剔的眼光审视这部作品,首先要看他的语言是否是文学的语言,再看他的作品是否是小说的世界。开篇第一节,他的语言就吸引了我,他建构的小说的世界也吸引了我,让我在炎热里将这本挑战普通读者阅读惯性的书一个字一个字读完,并喜欢。

《羞耻帖》的结构奇妙、新颖。安昌河用编织法,将三个人物——王书、陶一民、边菊——在同一时空不同地点发生的故事,剥洋葱一般,层层剥离,直到最后,谜底揭开。读者进入他的文字,如走迷宫,需要耐心,沿着作者设置的不同路径慢行,领略各种奇妙和荒诞。作品有侦探小说的元素。以不同人物的视点将故事连接起来,这个不算新,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里早已使用了这种结构。新颖、奇巧的是“土正”的每个章节,土地神向玉皇大帝汇报“土正”人的生平事迹,它将整个“土正”人的苦难、命运、生死串连起来,让我们除王书、陶一民、边菊之外,触摸到“土正”芸芸众生或高贵或卑微或庸俗的生命。

再就是这部作品的语言比较独特,应该也是安昌河的首创,就像他第一次将土地神作为一个暗访者放入文学作品(在我的阅读范围内是这样),作者使用了两种语言:古白话文,现代汉语。“土正”的每一章节都是用古白话书写的。看得出来,安昌河在语言上是下了功夫的,符合土地神的身份,他是神,玉皇大帝派他下来视察民情,他和玉皇大帝不懂现代汉语,只会古白话。那些生涩的古汉语,我们今天不用了,只在文言文里见到,安昌河运用起来,却是那么娴熟,那么准确,一点都不生疏。一个好作家,在语言上,应该有很强的控制力,这是长期训练自觉形成的,安昌河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每个章节的语言,控制得恰到好处,点到为止。每一章节都可独立成篇,可以随便翻阅。

这是一部讽刺性极强的作品,王氏家族就不说了,杨氏家族也不说了。最大的讽刺是两个死亡侍者要为活得体面的人安魂。安白氏和边菊,是安昌河塑造的两个伟大的女性,他将临终关怀者(我理解的)——小说里叫死亡侍者——第一次写进文学。祖孙俩,一老一少,一个是孤寡老人,一个是风尘女,她们的生命受尽摧残和蹂躏,饱经沧桑,比卑微者还卑微,却要为一些看上去风光,实则千疮百孔的生命安魂,让他们平静、愉快地离开这个世界。两个卑微者,要安慰那些现世的荣华富贵者、既得利益者,要为他们的生命送终,真是莫大的讽刺!有的待亡者还伤害侮辱过死亡侍者,她们不记恨,这里边有生命的高贵和宽容。我在想,这祖孙俩,一老一少伤痕累累的生命、受尽磨难的生命,谁来为她们安魂?

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这部作品也有不足之处。安昌河是讲故事的高手,讲得绘声绘色。我个人认为,这,既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有些章节的文字过于传奇,对整部作品的力量有所削弱,不知安作家以为然否?

写作需要训练,阅读也需要训练,我们大多数读者,包括好些所谓的作家,他们,从不读那些具有挑战性的作品,只把目光放在那些光滑、顺溜、一目了然的文字上,我在想,作为一个普通读者便罢了,作为一个以为是作家的作家,这样的读者,能写出好作品吗?哈,题外话,安昌河这部作品,是有挑战性的。

——你自高高云端,他们在罂粟之田。

天上,有一双眼睛,俯瞰着人间的苦难,俯瞰着人间的善恶和卑鄙。

在安昌河·阿贝尔新作分享会上的发言/郭名华

举办新作分享会,对于本地形成良好的文学生态有着明显意义。安昌河是一位独具艺术个性的实力派作家,是中国最为重要的70后作家之一。《羞耻帖》这部长篇小说在思想艺术上取得了应有的成绩,是安昌河小说创作里程碑式的作品,标志着安昌河通过长期的艺术积累,进入小说创作成熟期。《羞耻帖》在主题开掘、人物塑造和小说语言等方面,还有继续努力的空间。艺术创作要精益求精,安昌河的小说创作,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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