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怎能让女人走开？——试析《人民的名义》中的女性形象

◎郭梅 冯尤

反腐怎能让女人走开？

——试析《人民的名义》中的女性形象

◎郭梅 冯尤

近日，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以6.69的收视率在湖南卫视完美收官，成为近年来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这部“史上最大尺度的反腐剧”自开播以来就受到了普通观众和各界人士的一致好评，在各大网络平台上，剧中的达康书记、育良书记等男性官员角色还被追剧的年轻网友们合称为“汉东boys”，摇身一变成了新晋网红。毋庸讳言，剧中的男性人物数量众多，性格各异，形象大都生动饱满。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剧中的女性角色虽然数量并不少，但却无不相形见绌，大都处于“失语”的状态。

英国女性主义学者安奈特·孔（Annette Kuhn）曾表示，在电影中，女性通常被社会结构成男性主导世界的“他者”或“圈外人”。《人民的名义》中女性人物的人生故事大都完全依附于剧中的男性角色展开，如高小琴的发家史少不了赵瑞龙、祁同伟等的介入，而吴惠芬的大部分戏份都是在家中与高育良的对话。似乎除了陈岩石的老伴王馥真，这位正义善良的老太太的形象比较真实立体之外，其他女性角色无不沦为了男性的陪衬或附庸，形象干枯扁平，甚至支离破碎。

在这些女性人物中，首先有三位官太太不可忽视，她们就是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前妻欧阳菁、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的妻子梁璐和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前妻吴惠芬。

编剧强调，欧阳菁犯罪与她在婚姻里得不到温暖大有关系。设置欧阳这个角色似乎更多的只是将她作为表现李达康多面性的一个工具和侯亮平反贪的第一个突破口，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剧中关于她最具温情和力量的细节也许只有两个，一是她因为五十岁的生日蛋糕而被侯亮平撬开了嘴，一是王大路告诉李达康，你作为丈夫，越相信我和欧阳的清白，越伤害她。

梁璐是前任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之女，出场时是汉东大学法学院党总支副书记，职位并不高。年轻时，她和闺蜜吴惠芬都与男老师相恋，但梁璐被抛弃而流产，造成终身不育，而吴惠芬则和高育良修成了正果。梁璐为了平衡心态，报复前男友，不顾自己比祁同伟大十岁且对方有女友，主动追求这个俊朗帅气的男学生，甚至还利用父亲的权势拆散了祁同伟和陈阳，并逼祁公开下跪向自己求婚。显然，如果没有她帮祁同伟“考验”爱情，就不会有后来那丧心病狂的祁厅长，缉毒英雄也不至于饮弹自尽；同时，也正是因为她与吴惠芬是好姊妹，才让梁群峰提拔高育良步入政坛。可以说，梁璐对高、祁师生俩的贪腐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正是她无意之中缔造了汉大帮。可是，编剧对梁璐的塑造显然颇为漫不经心，或者说顾不上也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笔墨，其人生轨迹观众不得不基本靠前后剧情和其他角色的道白“自行脑补”出来。

吴惠芬是汉东大学的明史教授，从表面看，是典型的高知女性。但在剧中，她竟从未上过讲台，而只是在家里扮贤妻，为高育良建言献策、保驾护航。对外，严格按照“热情礼貌但一问三不知”的原则接赵立春等官场人物的电话，并代高邀请侯亮平来家赴宴，以便劝侯收手；生活上，她更是对已是前夫的育良书记照顾得无微不至且毫无怨言，甚至在侯亮平拿着高育良和高小凤的亲密照片上门质问时也能适时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反应敏捷地苦心维护与高夫妻恩爱的假象。同时，她在明知梁、祁夫妻形同陌路的情况下，帮闺蜜维护爱情神话，在侯亮平面前高调宣布：“同伟的最爱，自然是梁老师啦！”———显然，这是最符合梁璐心意的做法，也是这对闺蜜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婚姻观的必然选择。

可以说吴、梁这两位官太太亲手缔造了自己的婚姻悲剧——她俩的人生理想都是相夫教子、夫贵妻荣，而缺乏女性独立的人格和志向，故而在人生的中途站双双被婚姻的列车抛下。借父亲权势把自己和闺蜜的丈夫推上政坛高位的梁璐，原本是有机会让自己和闺蜜“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但她俩显然均志不在此，没有一个成为女高干，而始终只是高官丈夫背后的“内助”。梁璐明知丈夫出轨而隐忍多年，吴惠芬则心甘情愿为高育良的政坛前途而让自己沦为假妻子兼真助手，甚至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究其原因，窃以为，其实并非侯亮平所云之“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编导骨子里男尊女卑的陈腐封建观念所致。换句话说，编导认为政治让女性走开，女人的最高境界是默默地做男性背后的全力支持者，她们的价值是通过男人而体现的，而绝非堂堂正正的半边天。而这一点，从剧中反复强调的一个细节也可见一斑——吴老师是明史教授，但最推崇的专业书却只是一册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让真正的明史专家哑然失笑。更何况，在婚姻场上，吴教授居然输给了一个只接受了关于《万历十五年》的短期培训的渔家女高小凤，其专业素养何在？她唯一的安慰是有一个出色的女儿，而非自己的学术成就。

毋庸讳言，在当代国产影视作品中，中年女性的形象比较单一，她们或是议论家长里短，肆意插手儿女婚姻的妈妈，或是事业有成温情不足的女强人。《人民的名义》中梁璐、吴惠芬这类“官太太”形象，或可归为中年女性的一个亚类型，她们社会地位较高，渴望经营好婚姻，靠夫贵妻荣实现人生价值，但都以悲剧结穴。这类女性角色如果塑造得深入细致，显然会非常出彩。遗憾的是，编剧却似乎懒得对她们精雕细琢。

在剧中，还有两组对立的女性角色也值得我们思考——一组是正义阵营的陆亦可与钟小艾，另一组则是邪恶阵营的高氏姐妹。

陆亦可作为反贪局一处处长，剧中并没有展现她应有的工作能力。在侯亮平刚履新时，她因陈海还躺在医院里而不欢迎新局长，乱发脾气，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职业素养；在和女性对手交锋时，她也未曾表现出应有的细心和敏锐，比如与高小琴在山水集团的几次正面交锋她都未占得上风，在审讯高小凤时她也没能发现面前是假高小琴，更遑论攻克欧阳菁的那个关键性的蛋糕也是侯亮平命林华华所送，与她无关了。毋庸讳言，编剧的天平明显向侯亮平这个第一男主角倾斜虽然可以理解，但陆亦可作为汉东反贪局最重要的女检察官，编剧对于她工作能力的凸显忽视到如此地步，显然是不可理解的。

编导不遗余力地渲染其大龄剩女身份，母亲吴法官一直热衷于给女儿的领导送饺子，恳请帮忙找对象的情节设置也过分夸大了“齐天大剩”的问题，和梁璐、吴惠芬在婚姻中的自我定位如出一辙。在该剧结穴时，连毛毛虫都和张宝宝举办了婚礼，而陆亦可作为剧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之一，其情感归属却依然没有明确交代。而且，该剧也从侧面强调，大龄未婚女只能选择离异、丧偶的男士，明显表现出对这一女性群体的歧视。

另一位女性反贪官员是侯亮平之妻钟小艾，中纪委某监察室副主任，副厅级的实职领导。她的存在似乎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和侯亮平谈工作，分析案情。唯一符合其妻子身份的细节只是在侯亮平冒险劝服祁同伟无果归来后，她捶打着丈夫责怪他差点抛下她母子。侯亮平仅有的一次给妻子买的裙子也被许多观众吐槽为“太丑”。换言之，钟小艾和丈夫的交流方式不女人不妻子。难道，在编导的心目中，形象正面的女干部的生活方式就理应如此吗？！

双胞胎姐妹高小琴和高小凤被赵瑞龙“发掘”，被培养成男人的工具。高小琴是山水集团的女当家，理应有一定的商业头脑和手腕，然而，即使侯亮平多次强调“这个女人不寻常”，但我们却只看到她能言善辩，《智斗》唱得不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的这两个优点也是被赵瑞龙等训练出来的，其发家史完全等同于出卖色相和权钱交易史。妹妹高小凤与高育良的婚姻也只是几个男性角色之间的一场交易罢了。可以说，高氏姐妹完全服务于以男性为主导的故事情节，为了使祁同伟的形象立体丰满，就让他和高小琴同病相怜；为了塑造不图金钱但难过美人关的高育良，就让高小凤和年龄可以当她父亲的高育良产生了所谓的爱情，还结了婚生了孩子。编导似乎忘记了姐妹俩在男权重压之下的该有的挣扎、彷徨与迷失，而一味表现她们心甘情愿的沉沦以及与恶势力的同流合污。直到最后才通过审讯告诉观众她们是被逼的，其人物形象显然不够真实丰满。

总之，《人民的名义》作为一部优秀的电视剧，在女性人物塑造上存在明显的缺失。究其原因，除了“男人戏”的题材因素之外，编导女性观的相对落后难辞其咎。该剧的多位女演员演技精湛，但编剧却没给她们可以发挥的空间，她们在该剧中被边缘化，与众多男性角色相比，明显失之于单薄、刻板和虚假。一部紧密结合当下时代背景的反腐题材电视剧，主创却采用了“让女性走开”的创作方式，不得不说其创作理念存在陈腐落后的一面。其实，当下的国产电视剧不乏塑造得活灵活现的女性角色，例如《欢乐颂》中五位性格各异的都市女性、《甄嬛传》中尔虞我诈的妃嫔。显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们期待更多的作品关注女性群体，不论女性是否为其叙述主体，都应该在刻画她们的时候多用点心，拒绝脸谱化、标签化，真正体现出新时代女性的真性情、真面貌。

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文创学院，杭州师范大学文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