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英国衰落、美国崛起的催化剂。二战期间,作为衰落国和崛起国的最高决策者——温斯顿·丘吉尔和富兰克林·罗斯福,其战略思想的形成与所处的动荡变迁时代和各自的现实环境密切相关。二人的战略思想,在对待建立战后世界新秩序、对待苏联法国中国和德国、对待解放殖民地等问题上,差异尤为巨大。丘吉尔的思想与历史潮流格格不入,故未能成功;而罗斯福的战略思想在实践中得以部分实现。罗斯福的战略思想是进步和开放的,而丘吉尔的战略思想则显得保守和落后。
关键词:温斯顿·丘吉尔;富兰克林·罗斯福;战略思想
中图分类号:E81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7)10-0011-06
第二次世界大战对20世纪40年代英美两国关系产生了重大影响——加速了英国的衰落,促使美国强势崛起,最终为世界霸主由英国向美国的和平转移奠定了基础。二战爆发后,以富兰克林.罗斯福为首的美国决策层决定利用这一良机,塑造以美国为主导的战后世界新秩序。美国这一举措引起了以温斯顿.丘吉尔为首的英国决策层的强烈反对,因为这将预示着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新的霸主。英美这一结构性矛盾导致两国在处理战后一系列重大国际问题上分歧重重。而作为两国最高决策者的丘吉尔和罗斯福,其战略思想的巨大差异也是导致两国在处理战后重大国际问题上产生巨大分歧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国学术界对丘吉尔和罗斯福的战略思想和外交思想进行了一定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1]但对二人战略思想进行比较研究,国内学者尚无论述;而深入理解他们战略思想的差异具有重要意义——为研究二战期间罗斯福和丘吉尔之间的关系,以及英美关系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一、现实环境与丘吉尔和罗斯福战略思想的形成
战略虽是人类思想的产物,但战略家战略思想的形成与其所生活的现实环境密切相关。就丘吉尔而言,其生于1874年,逝于1965年,在这80余年的时间内,无论是英国社会还是世界局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出生时,英国社会基本上还处于蒸汽时代,大英帝国实力如日中天,号称“日不落帝国”;而在他去世时,英国虽已迈入核时代,但大英帝国已土崩瓦解,英国已沦落为世界“二等公民”。从时间上来看,丘吉尔一生跨越了19世纪和20世纪,但他的思想却深受17和18世纪英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正如艾德礼所言:他就“像一张多层饼,其中有一层肯定是包括了17世纪,18世纪对他来说是清清楚楚的,还有19世纪,当然还有厚厚的一层是20世纪。”[2]654
丘吉尔博学多识,有着丰富的从政经历。在1940年5月出任英国首相前,他在内阁中已担任过内政大臣、海军大臣、兰开斯特公爵领大臣、军需大臣、陆军与空军大臣、殖民大臣和财政大臣等重要职务。博学使丘吉尔能深入了解英国的传统战略文化,而丰富的从政经历则为丘吉尔将理论运用于实践提供了良机,也为其战略观的最终形成奠定了基础。在1897年,从丘吉尔致友人的一封信中就可看出,他的政治信念和战略理念已基本形成:
在英国国内,扩大选举权,普及教育,实行地方自治和宗教信仰自由等;在处理帝国事务上,用传统管理原则治理印度,将众多殖民地组成邦联以更好地保护帝国安全;在欧洲大陆继续推行光輝孤立政策;各殖民地必须对帝国安全和防务做出贡献,建设一支强大海军,消减陆军规模;继续保持君主立宪政体。总之,保持这些信条的目的在于维持帝国的和平和权势,促进英国国内社会繁荣和进步。[3]306
这些政治理念一经形成就几乎贯穿了丘吉尔的后半生。可以说,丘吉尔的战略理念直接来源于英国的传统战略思想。
与丘吉尔处于同一时代的罗斯福,其战略观念也深受时代变迁的影响。但不同的是,丘吉尔所处的大英帝国当时正由盛转衰,在他出任首相时,帝国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故维护帝国完整,维持其全球大国地位就成为丘吉尔的首要战略目标;而罗斯福不仅亲身见证了美国由弱到强,直至最终取代英国成为世界新霸主的历程,而且这一关键任务就是由他亲手完成的。这就使得罗斯福的战略思想中既有理想主义,也有现实主义,其理想主义思想集中体现在他所提出的“四大自由”理念中。
罗斯福的战略思想中虽含有浓厚的理想主义成分,但他也是一位现实主义者。他是马汉的忠实信徒,也深受其堂叔西奥多.罗斯福强权政治的影响,对国际关系中的权力政治有着透彻的理解。他认为:即使通过权势或交易去实现理想也无可厚非。他曾言道:“我的孩子,在危险的时候,你可以与魔鬼同行,直到你渡过危险期。”[4]545
罗斯福战略思想中所包含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在其推动建立战后世界新秩序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罗斯福认为,通过构建集体安全,加强首脑外交和国际道德建设,对创建一个和平、安定的世界新秩序至关重要。其中,通过构建集体安全来维护战后世界和平是罗斯福在二战期间不遗余力来推动的一件大事,其主要杰作便是策划并建立了以大国为主宰的联合国。罗斯福之所以坚持将维护战后世界和平的重任托付给几个大国,不仅是他吸取了国联实行的“一国一票”这种虚假的表面平等所带来的巨大危害,更是他对国际现实政治的透彻理解——强者“为所欲为”,弱者“任其所为”。因此,罗斯福认为,只有大国才有实力真正维持世界和平。这体现了他的现实主义一面。
重视私人外交是罗斯福外交政策的重要特征。他认为国家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家领导人之间的个人关系。由此,二战期间,罗斯福不顾身体有疾,万里迢迢地与丘吉尔和斯大林举行首脑会晤;在二战中后期,更是不惜屈尊俯就,极力培育与斯大林之间良好的私人关系。罗斯福重视私人外交与他对“人性本善”的看法有密切关系,他认为“人的心灵是高尚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正因为相信人性本善,故在其执政后,他像传教士一样,花费了大量气力来说服教育美国人民,甚至包括哪些行为不端的外国领导人,如希特勒等。[5]606
除重视集体安全和私人外交外,罗斯福也非常重视国际道德建设。二战爆发后,他多次强调为了保持战后世界长久和平,必须要有一个道德基础。重视私人外交和国际道德建设,体现了罗斯福理想主义一面。endprint
除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外,罗斯福的战略思想中还有国际经济主义思想,反法西斯和反殖民主义思想。从他1933年上台执政到1945年去世,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先是经济大危机,后是二战。在亲身经历了经济大危机对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又亲眼目睹法西斯的兴起对世界文明所带来的浩劫后,罗斯福开始反思经济大危机爆发的原因,思考经济与战争,经济与和平之间的关系。最终,他认为,二战前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互设贸易障碍和壁垒是造成“经济战”爆发的主要原因,“经济战”诱发了经济大危机,最终导致二战的爆发;因此,实行自由的、不受歧视和没有障碍的国际经济和贸易,对维护战后世界和平至关重要。罗斯福的国际经济主义思想也由此形成。
对法西斯的侵略扩张和英国等西欧国家实行的殖民统治,罗斯福坚决反对。一方面,他在任职期间,亲眼目睹了法西斯大肆扩张,任意摧毁和兼并其他民族和国家领土的无法无天;另一方面,他认为,自近代以来,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世界范围用坚船利炮大搞殖民侵略,其实质与法西斯无异,从而对此深恶痛绝。二战期间,罗斯福在其发表的众多演说中,强烈谴责法西斯扩张的内容俯拾即是;在战争末期商讨处置德国时,罗斯福对“摩根索计划”的支持集中体现了他对法西斯的痛恨。对于殖民主义,罗斯福的看法是,其必然导致暴力和革命,是战后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
罗斯福的思想与他所处的动荡的时代背景有密切的关系,从整体来看,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是他思想的两大基本特征。理想主义使他对战后建立一个维持世界和平的国际新秩序充满了信心;现实主义让他对国际政治有清醒、深刻的认识,在实现理想时不惜使用“权谋之术”,重视国家实力。
二、丘吉尔和罗斯福战略思想之差异
如无二战,罗斯福和丘吉尔之间关系也许只是平行线,但二战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太多的交集。正如罗斯福所说:二战前,他几乎不认识丘吉尔,是战争让他们成了朋友。从1940年5月丘吉尔出任英国首相,罗斯福发去第一封祝贺信算起,到1945年4月12日罗斯福去世,在近五年的时间内,他们之间的通信多达1700多封,平均每天一封②;从1941年8月,罗斯福和丘吉尔在大西洋首次会晤算起,到1945年2月雅尔塔最后一次会面为止,他们在不到4年的时间内,会晤11次③,平均每年將近三次。如此高频率的通信和会晤,一方面说明了二人之间良好的私人关系,另一方面则表明:在战争期间,作为英美两国最高决策者的罗斯福和丘吉尔,需要及时处理涉及战争、两国关系及战后国际安排等方面的问题是如此之多。
交往如此频繁,处理问题如此之多,而两人的战略思想却存在巨大差异,国家战略目标针锋相对,就注定了罗斯福和丘吉尔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分歧和矛盾。作为摇摇欲坠的大英帝国的代言人——丘吉尔以维护帝国完整,延续帝国霸权为最高战略目标;而作为实力强大的新崛起国的最高领导人——罗斯福则以取代英国,建立以美国为主导的战后世界新秩序为己任。正如学者所言:“不幸的是,他(丘吉尔)与罗斯福打交道处理的问题不是一般的(英国)国内问题,而是整个帝国和世界问题,几乎在每一点上,他们之间都有分歧。”[6]2
在罗斯福和丘吉尔之间产生的诸多分歧中,二人对建立世界新秩序,对苏联,法国、中国和德国以及在解放殖民地问题上的看法差异尤为巨大。其中,在建立战后世界新秩序上,罗斯福主张打破旧秩序,建立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新秩序,而丘吉尔则希望二战结束后,恢复以势力均衡为基础的世界旧秩序。
罗斯福对苏联的态度,以现实主义为主兼具理想主义。当苏联在战争中逐渐显示出强大实力,罗斯福开始日益重视与其发展关系。他认识到,要想实现美国长远战略目标,早日打败法西斯德国、日本以及维护战后世界和平,都离不开苏联的合作与支持,与苏联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符合美国利益。因此,二战后期,当苏联将势力扩展至东欧及中欧时,罗斯福采取了一种现实的默认态度。
除此,在对苏政策上,罗斯福再次体现了他务实的一面——防范苏联。斯大林格勒战役后,罗斯福开始坚定地支持美国军方提出的横渡海峡作战计划,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让大量美国军队快速登上欧洲大陆;此外,“拒绝与苏联分享原子弹秘密,同意把美军驻扎在德国南部,赞同丘吉尔对巴尔干的安排,争取美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获得空军和海军基地,支持中国成为大国,以便用来作为对抗苏联的一支政治力量。”[7]760凡此种种,均表明他在优先对苏联采取友好合作政策的同时,还留下万一合作不成,就用武力施压的一手。
然而,为了实现他精心筹划的战略蓝图,罗斯福在对苏政策上又表现出他理想主义一面——他非常自信能够说服斯大林,并与其建立一种友好、合作的私人关系。1942年,在其给丘吉尔的一封信中写到:“斯大林更喜欢我(罗斯福)”。除相信能够说服并改变斯大林之外,罗斯福对苏联的扩张,对其维护战后世界和平,均持一种乐观态度。在苏德战争爆发后四天,他就声称:“现在,俄国的参战将意味着把欧洲从纳粹统治下解放出来,与此同时,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担心俄国有支配世界的任何可能性。”[8]174在德黑兰与斯大林首次会晤后,罗斯福对苏联在二战后的期望更加乐观了。
更为难得的是,罗斯福对社会主义制度给予一种理解和宽容的态度。他相信“苏联的共产主义制度正朝温和的社会主义制度转变”。1943年4月,罗斯福公开表示:“经过这次战争后,1917年的革命潮流可能被耗尽,在未来,苏联将沿着宪制之路在不断进步”;1944年12月,他明确告诉艾登:“他并不担心共产主义,这儿有很多种形式的共产主义,但并不是所有的都会带来伤害。俄国的共产主义并不是邪恶的马克思主义,而是应对俄国自身社会问题的一种俄国方式而已。斯大林的改革表明:尽管俄国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民主国家,但它正朝着民主国家前进。”[8]246雅尔塔会议后,苏美因“伯尔尼事件”,在联合国安理会投票权和波兰问题上均产生了严重分歧,致使两国关系一度非常紧张,但罗斯福对发展美苏关系依然保持着乐观态度。他在去世前一天还致电丘吉尔:“我们将尽可能缩小与苏联之间的分歧,因为这些问题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而且大部分都会被解决……然而,我们必须保持坚定,我们的政策到目前为止是正确的。”[9]102endprint
与罗斯福对苏联友好、乐观的态度相比,丘吉尔以反共而著称。在十月革命后,他就积极鼓吹并组织西方国家对苏俄进行武装干涉,企图扼杀新生的苏维埃政权。苏德战争爆发后,丘吉尔出于权宜之计与苏联结盟,但这并未消除他对苏联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仇视。1942年,在给艾登的一封信中,丘吉尔表达了他对苏联在战后欧洲进行扩张的担忧:“如果让野蛮的俄国压倒了欧洲文明古国,那将会带来无尽的灾难”。[8]237在二战中后期,丘吉尔极力推动地中海和巴尔干战略,主要出于防范和遏制苏联。1945年4月,他极力催促艾森豪威尔指挥英美军队尽快向西推进,多占领一些地方;此外,他还指示英国军方推迟军队复员,以便在和苏联讨论欧洲的未来局势时能动用所有力量[8]250。更为甚者,丘吉尔秘密准备利用德国战败后的人力和物力来抵抗苏联,据他后来陈述:“甚至在德国千百万人举起双手投降之际,我已致电蒙哥马利,要求他小心收集德军的武器,如果苏联继续向前推进时,我们就可轻易的让德国投降的士兵再次重新武装起来对付苏联。”[8]251
欧战刚结束,丘吉尔就秘密指示英国军方制定对苏作战计划,以便能“和苏联在波兰问题上达成公平交易,并将美国和大英帝国的意志强加给苏联,对红军反击的时间暂时假定在1945年7月1日”。根据丘吉尔指示,英国军方计划:“英美将充分利用他们的海军和空军优势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与此相配合,英美将出动75个师的陆军部队展开地面进攻,同时利用德国的人力和工业能力,支援英美军事行动。”[8]250此时欧战虽已结束,但对日作战尚在进行,丘吉尔就已开始准备用军事行动来反击苏联了。
由于在对苏联认识上存在巨大差异,从1943年中期开始,罗斯福和丘吉尔之间的关系逐渐转冷。苏联因素成为罗斯福有意疏远丘吉尔的一个重要原因。从珍珠港事件爆发到1943年夏天,是罗斯福和丘吉尔关系的“蜜月期”;此后,二人关系逐渐冷谈、恶化,在1943年底召开的德黑兰会议是他们关系明显变化的一个分水岭。在冷谈丘吉尔的同时,罗斯福却加强了与斯大林之间的关系。
在对战后中国、法国和德国的政策上,罗斯福和丘吉尔的看法截然相反。
对中国,罗斯福抱以同情和友好态度。罗斯福认为:首先,二战后,中国将取代日本成为远东大国,要想确保远东的稳定就必须重视中国。他说:“在未来,一个不可战胜的中国在东亚、在全世界都能起到维护和平与繁荣的适当作用”。[10]1587故罗斯福不顾英、苏反对,决意将中国列为四强之一。其次,联合国要想被世界各国所承认和接受,就必须在亚洲有一个大国参与其中,而“中国作为世界组织的最高理事会的一个成员,就会使这个组织具有世界性,而不是纯属欧洲地区,这就有利于把亚洲号召起来,使其效忠于这个组织”。[11]34 同时,罗斯福也想借中国力量来制衡苏联。他对此直言不讳:“当我们在与苏联发生严重冲突的时候,中国将毫无疑问地站在我们这一边。”[9]167然而,与罗斯福态度相反,丘吉尔认为,一个强大的中国势必影响到英国在中国香港和整个远东的殖民利益,影响到英国在中国东南沿海的重大经济利益;以维护帝国完整为己任的丘吉尔岂能希望中国强大,当然,更谈不上友好了。
关于如何对待战后法、德两国,罗斯福和丘吉尔的看法也不同。罗斯福轻视法国是众所周知的,他不但提出要对战后的法国进行某种程度的改造——“如果法国人认为盟国将现成的法国装在盘子里奉送给他们,那他们就错了”[12]402,还建议剥夺法国的殖民地,说:“我们不应承担……归还法国所有殖民地的义务——尤其不要把印度支那、新喀里多尼亚、马克萨斯岛和土阿末土群岛,以及达喀尔归还法国……。”[13]在对待德国上,罗斯福态度更加明确,主张不仅要彻底打败和消灭德国法西斯,还要严厉处置战败后的德国。与罗斯福态度不同,丘吉尔则主张,为了对抗苏联,必须归还法国在战前的全部殖民地,将法国建成一个可以抗衡苏联的强国;他不遗余力地为法国争取到了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的席位。在处理德国问题上,丘吉尔坚决反对过分削弱德国。为了减轻德国战后赔偿负担,在雅尔塔和波茨坦会议上,他不惜与斯大林发生激烈争吵;他甚至想重新武装德国,利用德国的人力和经济资源来对抗苏联。
在如何处理战后殖民地问题上,罗斯福和丘吉尔的分歧最大,争论也最激烈。在1941年8月召开的大西洋会议上,罗斯福的反殖民主义思想得到了充分体现。据埃利奥特回忆,当罗斯福向丘吉尔等谈到殖民地问题时,显得非常激动,“印度、缅甸——这些是耻辱,父亲大声地说,以便引起英国同行听众的注意,同时将有力的手指放在胸口,不断地戳着……,丘吉尔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最担心的,他慢慢地改变了话题……不再让父亲谈论殖民地问题”。[14]25在1943年11月召開的开罗会议上,当丘吉尔和罗斯福再次讨论起战后印度支那问题时,罗斯福对丘吉尔说:“温斯顿,你理解不了这一点,你们有400年的殖民传统,你不明白,即使一个国家能攫取它国的领土,但它们的人民不会屈服。世界历史已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你必须适应它。”[15]103
其实,罗斯福反对殖民主义不仅仅是出于理想主义和对被压迫地区人民的同情,而更多的是出于对维护战后世界和平的考虑。因为殖民主义是世界动荡和战争的诱因之一,更为重要的是,反对殖民主义可以有效的维护美国的战后国家利益。一方面,将广大的殖民地从英法等国手中解放出来,不仅可以使这些被解放的国家对美国感恩戴德,进而支持美国的战后政策;同时,这些被解放的殖民地也意味着广阔的市场和原料产地,试想,二战后,世界上有那个国家的产品能竞争过美国?另一方面,美国将英法在太平洋、大西洋以及其它地区的众多殖民岛屿解放出来,以托管形式进行管理,并将其变成美国的海空军基地,将极大地增强美国的防御能力及在全球的军事影响力。罗斯福的主张以损害大英帝国利益为代价,自然遭到丘吉尔的强烈反对。
三、对丘吉尔和罗斯福战略思想的评述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与各自国家利益紧密联系的罗斯福和丘吉尔战略思想的巨大差异,使他们对许多重大国际问题的看法大相径庭。在对待苏联上,罗斯福主张与其和解,并建立友好、合作的美苏关系,而丘吉尔则主张英美联合,反对苏联;在对待法国、德国和中国问题上,罗斯福轻视法国,主张严惩德国,极力扶助中国,而丘吉尔恰恰相反;在处理战后殖民地问题上,罗斯福主张实行民族自决,实行托管,而丘吉尔则希望恢复原状。丘吉尔的思想还停留在维多利亚中期时代。endprint
二人战略思想的不同,导致他们对战后建立何种世界秩序产生了严重分歧。就丘吉尔而言,他希望恢复旧世界,即恢复在北非、中东和亚洲的殖民体系,主张划分势力范围,重建欧洲均势及以西欧为中心的世界格局,重温大英帝国的光荣与梦想,继续维持英国的世界霸权。由此,他主张:对战败后的法国和德国进行改造,将其纳入以英国为中心的战略轨道;同时,积极促成英美两国结成牢固的政治和军事同盟,最终在欧洲形成以美英法德为一方,以苏联为一方的均势格局。就罗斯福而言,他要打破世界旧秩序,摧毁英法等欧洲国家已建立了几百年的世界殖民体系,破除国际体系中的均势、势力范围和权力政治,进而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入手来重建一個世界新秩序——筹建联合国和布雷顿森林体系。在罗斯福和丘吉尔长达四年多的交往中以及在英美同盟中,从1941至1943年中期,丘吉尔的战略思想占据了上风,但从1943年中期直至二战结束,罗斯福的战略主张最终占据了主导地位。与此相适应的,则是英美在两国同盟关系中地位的变化。一开始,英国还能勉强与美国平起平坐,但到战争中后期,美主英从的“主从关系”已经非常清晰并被长久定格。由于美国所拥有的强大实力,致使罗斯福的战略思想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实现。
但事后看来,罗斯福和丘吉尔的战略观都有很大缺陷,这也预示着他们战略思想在实践中必然大打折扣。
就丘吉尔而言,他所维护的有几百年历史的大英帝国殖民体系,是以对世界上众多弱小国家和民族进行剥削和奴役为基础的,与二战后浩浩荡荡的世界民族解放历史潮流格格不入。这样的战略目标岂能成功?战后,从亚洲的印度,到中东的巴勒斯坦,再到北非的埃及,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相继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与此相伴随的,则是大英帝国的解体。在二战期间,他紧紧追随罗斯福的步伐,期待与美国建立某种“特殊关系”,依靠美国来实现英国的战略目标。然而,罗斯福则有更大的战略目标要实现。故从二战中后期开始,罗斯福有意疏远丘吉尔,积极靠近斯大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罗斯福所谋划建立的战后世界新秩序,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牺牲大英帝国的世界霸权为代价的。
就罗斯福而言,他的战略思想的理想主义成分,在面对战后残酷的国际现实时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他构思的联合国虽已建立,但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远未达到他所预期的功效;他渴望与苏联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但二战硝烟未散尽,美苏就反目成仇,冷战接踵而至;他企图压制法国和德国,扶助中国,但在他去世后,情况正好相反;他讨厌均势和势力范围,但雅尔塔国际体系就是建立在均势和势力范围基础之上的。
尽管如此,罗斯福的战略思想比丘吉尔先进,基本符合历史发展潮流,从而使其能在现实中得以部分实现。他所痛恨的殖民体系,在二战后风起云涌的民族解放运动大潮中最终土崩瓦解,大英帝国解体,英国沦为二等国家;他带领美国冲破了孤立主义的羁绊,不可遏止地走向世界舞台的权力中心,实现了威尔逊的未尽大业;由他一手策划构建的联合国虽未达到有效维护世界和平的预期目的,但毕竟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国际政治组织,每一个主权国家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时至今日依然如此,这是罗斯福留给后世的最大遗产。从总体来看,罗斯福的思想是进步和开放的,而丘吉尔的思想则显得保守和落后。
注 释:
①二战期间罗斯福和丘吉尔的全部通信可见:Warren F.Kimball.Churchill andRoosevelt:The Complete Correspondence(vol.I, vol.Ⅱ,vol.Ⅲ)[M].New Jeres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
②二战期间,罗斯福和丘吉尔共同参加的会议或举行的会晤有:1941年8月9日至13日,大西洋会晤;1941年12月22日至1942年1月14日,第一次华盛顿会议;1942年6月18日至25日,第二次华盛顿会议;1943年1月14日至25日,卡萨布兰卡会议;1943年5月12日至25日,第三次华盛顿会议;1943年8月14日至24日,第一次魁北克会议;1943年11月22日至26日,开罗会议;1943年11月28日至12月1日,德黑兰会议;1944 年9月11日至19日,第二次魁北克会议;1945年1月31日至2月2日,马耳他会议;1945年2月4日至11日,雅尔塔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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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永锋(1980—),男,甘肃宁县人,博士,西北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世界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石鸣)
基金项目:本文为中央高校重点项目“20世纪40年代英美霸权和平转移研究——对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启示”阶段性成果(编号:3192016002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