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俏 路季红 闫新玲
摘要:空间维度是人类生存的根本依托,也是勒克莱齐奥小说中关注的重要因素。在他的作品中,始终存在着城市空间与自然空间的对立。城市空间所代表的物欲是人类精神的牢笼,而自然空间则象征着精神乌托邦。勒克莱齐奥在《飙车》中通过对两种空间的书写,展现了他对人类精神的困境和出路的思考。
关键词:《飙车》;空间书写;勒克莱齐奥
空间与时间作为人类生存的两大维度,供人类对世界进行观察。然而在此过程中,人们往往更注重时间这一维度,特别是受意识流及伯格森的时间绵延理论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现当代一大部分文学作者往往重视时间而忽略空间,他们在创作中热衷于从时间这一维度对人类生存进行省思的方式,可谓趋之若鹜。其实人类所需的社会归属感、身份认同感都是依靠空间获得的。因此,空间这一维度对人类存在的意义同样重要。特别随着现代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生存的空间越发变得局促逼仄,记忆中的自然美好环境已荡然无存,只剩心灵的流离失所。对此,法国当代作家勒克莱齐奥通过短篇小说集《飙车》,试图将时间虚化,突出空间而对当代人生存困境进行深入的探索。外在空间与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相互呼应,其笔下的城市空间代表着物化的人类文明,在这种文明之下,人类丧失自我,被其蚕食淹没,生活在孤独和痛苦之中。而与城市空间相对的自然空间成为了摆脱物质文明的“乌托邦”,是一个更适合人类“诗意栖居”的所在。作者将空间与人物紧密联系,通过主人公对空间的主观感受来反映了人物的精神状态,从而阐发出对自然空间和城市空间的思考。
一、人与城市空间的关系
19世纪之后,现代小说不再把对外部世界的模仿和写实作为小说的根本任务,而是转向了对人物主观世界的探索。对外部世界的描写,更多的是人物内心情感的显现。《飙车》的十一篇小说中,对城市空间的书写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在这些描写中,城市充满了工业文明的产物,了无生机却又拥挤异常。城市是工业文明的代表,是科技和社会发展的产物。一方面,代表人类现代文明的城市,成为了人类自我禁锢的牢笼。人类逐群而居,本是为了追求安全,摆脱孤独,然而,城市却象征了罪恶和束缚,家园不是温暖和安宁的所在,而是将人推向绝望无助的帮凶。另一方面,代表的科技发展的城市,又成为诱惑人们不断走向罪恶的元凶。
(一)《阿丽亚娜》城市欲望引发罪恶
勒克莱齐奥在小说中充分展示了被欲望充塞的城市中,人在其间的苦苦挣扎与无奈。《阿丽亚娜》描写少女克里斯蒂娜在城市游荡,这座城市“远离大海,远离大城市,远离自由,甚至远离空气——这是火葬场造成的,还远离世人,与世隔绝”,这是一个像弃城一样的所在,荒凉,弥漫着火葬场的烟雾,这里没有鸟儿没有苍蝇没有蝈蝈,只有“成千上万扇长方形窗户的高大的灰色建筑”,在这些建筑中间穿梭的男男女女,像是“抓不住、找不到、眼睛无神、没有影子的幽灵”。
克里斯蒂娜不愿意回家,因为她的家是这个喧嚣吵闹却了无生趣的城市的缩影,也是城市中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写照。克里斯蒂娜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荡,却被潜伏在黑暗中的罪恶有了可乘之机。克里斯蒂娜遭流氓轮奸,甚至受到死亡的威胁。就这样,勒克莱齐奥用隐喻性的笔触将城市无处不在的罪恶、欲望揭示出来,表现出原本为了保护人类免受风吹雨打的家园,在欲望的异化下已经成为了包藏罪恶的修罗场。
(二)《达维》人类被城市的异化
《達维》描写了小男孩达维为了去寻找离家出走的哥哥而走向偷窃的故事。在小达维的心中,“学校是一座肮脏丑陋的灰色水泥建筑”,城市“大得让人永远也看不到它的尽头”,小巷是“阴暗的迷宫”。最终达维偷窃被抓,他也终于找到了“那扇通往哥哥爱德华的秘密住所的大门”。达维的偷窃是为了生存而非钱财,达维认为钱很肮脏,他“很恨钱,也恨爱德华因为钱而出走”。哥哥爱德华的犯罪行为却与达维不同,爱德华出走完全是因为钱,因为他从来“没钱上电影院、踢足球,没钱买冰激凌,没钱玩咖啡馆里的电子弹球”。爱德华追求物欲享受,甚至不惜为此走向犯罪的道路。总体看来,不管出于生存还是为了满足物欲,达维与爱德华的结局却都殊途同归,是城市异化的产物。
城市之中充满了享乐的诱惑,食品越来越美味,活动越来越丰富。城市让人们告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都市人沉浸在工业发达带来的感官刺激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演变为对物质毫无节制地追求,最终压倒道德和法制的规诫,沦为彻头彻尾的物欲的奴隶。
(三)《奢华的生活》无法实现的梦想
同样描写追求物欲而迷失自我的《奢华的生活》中,布西和布丝是一对长相酷似双胞胎的好朋友,她们和养母居住在窄小的两套间里。在“俄亥俄-美国制造的成衣间里缝口袋,开扣眼,为老板雅克·罗斯卖命”。成衣间的工作就像是苦役,还要忍受老板的骚扰。她们渴望逃离瓦楞钢板屋顶,逃离无休无止的辛苦劳作,渴望过一种奢华的生活。于是,她们不顾一切地开始了一段异国之旅,一张头等厢车票就已经花光了她们的大部分积蓄。她们住在高级酒店的海景房中,吃海鲜大餐,住腻了便丢下行李一走了之。她们的奢华之旅如泡影般转瞬即逝,很快她们便身无分文,靠偷窃为生,最后病困和饥饿让她们不得不终止旅行,而回程的途中,她们因为偷窃被捕。
布丝和布西的奢华之旅最终失败了。耐人寻味的是,她们旅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享受一种奢华的生活,而在她们饱尝了自然的美好风光之后,旅行的目的其实已经悄悄改变了。物质享受的欲望退位,在自然的美景中所感受到的精神的自由成为维持她们旅游的动力,她们久久地凝望海边,渴望永远生活在自然之中。可见,她们想要逃离的并不是物质上的贫困,而是城市对她们灵魂的禁锢。她们的旅游是一种逃离,然而,被物质社会圈起来的自然也还是受到物质的控制,她们的逃离之旅注定失败。
不知何时起,城市空间变成了一种禁锢人们的牢笼。人们围困其间,变成物欲的奴隶,一切行为都屈从于利益,成了没有温度的机械品,日复一日地劳作中失去自我与个性。对欲望变态地追求,最终催生出罪恶。勒克莱齐奥认为,城市催生罪恶,隐藏罪恶,人们生活在城市中,灵魂失去自由,精神受到异化。然而想要逃离这种生活,前途却一片迷茫。
二、人与自然空间的关系
在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中,自然总是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人物在物质文明中苦苦挣扎,心中所向往的永远都是自然空间中的山水景象,一望无际的大海,巍峨高耸的群山,清新的空气。在勒克莱齐奥的小说中,自然空间象征着一种精神追求。自然空间使人感到平静幸福,这是城市空间所不能给予的,人们渴望回归自然,寻回人之所为人的特质。然而,回归自然空间却又是难以实现的。
(一)《偷渡客》对人性的影响
《偷渡客》讲述米洛兹为了脱离贫困而从意大利偷渡到法国务工。但是在他梦寐以求的法国,他和其他的偷渡客一样,像奴隶一样工作,工地四周围着“带刺的铁丝网”,锁起的栅栏门有大狼狗看守。这样的生活让他恐惧绝望,他无法忍受这种暗无天日的劳作,而当他离开工地后,城市似乎也在处处拒绝着他,他不敢走近酒吧、咖啡店、饭店或者电影院,人们看到他都“穿街而逃”,他只能在公园或工地过夜。
在这篇小说里的自然空间是米洛兹的故乡,不同于城市的快速发展,贫穷的乡村免于物欲对人的异化。来自大山的米洛兹对同行的人施以援手,而蛇头则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生病的人。米洛兹和蛇头的对比,代表了自然与城市的区别,米洛兹善良友好,保持着人性的美好,而蛇头却只向利益看齐。在自然中,人的精神世界才复活过来,自然空间对人性的影响使人成为真正的人,主宰自我,而不再是工具或机械。
(二)《逃犯》自然与生活的平衡
《逃犯》讲述塔亚越狱之后藏身于大山。他从小就和家人在这座山上放羊,对这里熟悉无比。但是,逃回自然的塔亚,对此地的感觉却不同往昔。记忆中的大山中,“湍急的流水在阳光下清澈美丽。白亮、轻盈的河水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跳跃,穿过大戟丛和弱小的刺槐,朝山谷下面流去”。他和哥哥一起欢笑,有食物充饥。然而当他再回到大山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异常寂静,荒凉而贫瘠,塔亚被这种空寂压迫着。
塔亚怀着对城市和人群的厌恶逃到山中,然而他却感到大山的沉寂是一种威胁,饥饿、寒冷和困乏也让他无力前行。自然环境的恶劣在此显露无疑,可见,自然虽然带来了灵魂的解脱,却无法保障肉体的健康,城市中有太多潛伏在黑暗中的危险,而自然中也有太多人们无法预知的危险。
《飙车》短篇小说中,几乎每个人都对城市生活感到厌恶,向往自然,他们在自然中找到了自我、快乐和活力。然而,自然却并非伊甸园,人们回到自然也就意味着直面自然中的危险,但这些危险却是一个人无法独自应对的。塔亚记忆中的大山之所以那么可爱,是因为当时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有爱护他的叔叔、哥哥,有为他送食物的妹妹,是因为家人的保护和温暖。可见,人们所向往的自然,并非始终是自然本身,而更多的是生活于自然之中的人所具有的人性的自由和温度,人们要逃离的是物欲统治下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离。
三、结语
勒克莱齐奥始终关心着人类的生活境况,关心人类的精神归属。他否定城市空间带来的物欲,否定物欲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异化和侵蚀。与城市空间不同,自然空间带给人自由、温暖和活力,是人们永远向往的乌托邦。人们渴望回归自然,但是,自然空间中又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危险,使脱离群体的个人难以生存。城市不能给人自由,自然空间又难以归去,这正是现代人面临的精神困境。而现代文明的出路,也是勒克莱齐奥始终在思考和探索的主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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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