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曰鸡鸣

2017-11-10 15:57梁秀坤
金山 2017年10期
关键词:鸡鸣呼唤丈夫

梁秀坤

朋 友给我发了一条链接,名字是:哪些故 事看似平淡却让你无限回味。未曾点开,也只是暂搁脑海,看书小憩,偶一走神,忽然看到了《诗经》里的平淡和隽永:《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诗里只是描绘了最平常的生活。妻子像往常一样,爱怜地说,鸡鸣了,而丈夫却说没呢,外面星星灿烂着呢。妻子考虑丈夫肩上的重任,再次催促丈夫起床,不要误了正事。丈夫也顺从地起来了。等丈夫快要出门的时候,妻子忽然又觉得自己太性急,把丈夫催得太紧了,于是祈祷丈夫外出有成,家庭和美。面对这样的妻子,丈夫热烈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意,感叹自己有这样的好妻子。

也许,家家如此。从古到今,日日相似。

小时候,我常站在门口张望,看着街上一座座房子,或半掩着门,黑黑的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或紧闭着,拒绝任何人的探寻,或敞开着,进进出出着那几个人。我总在想,这些门后,会是怎样的家庭。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半掩着的门会锁起来,紧闭着的门也会忽然打开,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生活。可是,即使有那么多变化,也总是日复一日,没有波澜地过着。每天清晨,照例地,我的爷爷就会从院子深处走出来,轻轻打开大门,走进晨雾里。等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地走回来,拖鞋声慢慢地踱进屋里,这时候奶奶的吼声便会传来:臭老头子,这么晚回来,粥都凉了,赶紧来吃早饭。爷爷长长地“嗯”了一声,慢慢地走了过去。后来,忽然有一天,爷爷再没法起来推开大门了,他很老了。奶奶每天早上拄着拐杖,走到爷爷的窗户前大声吼,臭老头子,起来了。爷爷总是无力地又尽力地“嗯”一声,然后屋里又安静了。奶奶总是那么固执,她要自己把饭送到爷爷房里,提高嗓音去喊爷爷起来吃饭。妈妈总是坐在旁边,默默地扶爷爷起来吃饭。我总是站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后来有一天,奶奶也无法拄起拐杖走到爷爷房里的时候,妈妈走得更勤快了。一大早上,妈妈就会先到奶奶房里,一会儿又走到爷爷窗前,一会儿又回到奶奶房里。我问妈妈这是干什么呢。妈妈说,奶奶要喊爷爷起床。我问,奶奶为什么要喊爷爷起床。妈妈说,孩子,你不懂。

我不懂。

可是,似乎,也懂了。

那时我在上小学,和父母同住一个房间里。每日早晨六点,父亲就会在他床上叫我:“女儿,起床了。”我总是翻了翻身,迷迷糊糊地说:“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隔了几分钟,再听到父亲沉稳的不可辩驳的声音:“女儿,起床了,再不起来就要晚了。”我才不情愿地带着哭腔爬了起来,穿衣做早饭。走出门前还会往房里喊:“爸爸,我走了。”父亲沉沉地“嗯”了一声,于是我走进千千万万个相似的早晨里。這样的早晨越来越远,有天起,代替父亲叫我的是闹钟,是学校晨起的铃声,再到如今手机的震动。再没有人叫我起床了。

而生活是远没有结束的。读着《女曰鸡鸣》,那诗里妻子唤着丈夫起床,呓语般的对话,温柔而平常,用一声“起床了”来打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我想,不久的将来,当我为人妻为人母,我也会开始我日日的“起床了”。

我爱上了一个男孩,他有一双亮亮的眼睛,有一抹干净的温柔的笑容,给我所有温暖的期待。于是我开始憧憬和他一起走进这样的平常里。枕边的呼唤,半睡半醒的朦胧,或疲惫或温柔的应答,却是一起默契地遗忘昨日的争吵、疲乏和心酸,默契地一起去过好每一个日子。有一天,我们会有孩子,于是每天早晨,会变成两次呼唤,呼唤我的枕边人,一起努力去建设我们的小家,呼唤我的孩子,看他幸福地长大。声音也许是平淡的,不带喜怒哀乐,没有人会注意它,没有人会刻意地回想它,直到有一天,当我像平时一样呓语般地去呼唤“起床了”,却再也听不到应答。也许,等我白发苍苍之时,我也会像我的奶奶,固执地去喊爷爷,固执地过着平常日子,固执地不让病痛、年老改变生活的轨迹,固执地让一声声“起床了”走进年月里。我想,我的奶奶,当她不能亲自走到爷爷身边呼唤的时候,她心里是无限惶恐的,但却是平静的。生活在继续,爱不会断,努力想办法去延续这种爱,人,也是这样一代接一代。

也许生命就是如此。万家灯火,每一扇门后,其实都是相似的家庭,走着各自的日常的轨迹,写进生命最深的诗意的是每一个平常的呼唤:“起床了”。儿时被父母呼唤,长大了,去呼唤自己爱的人。爱与被爱,都写入每一个平常里,融进生命。也许只有走到生命尽头,我无力再去唤一声:“起床了”,再也听不到应答时,才会明白,这样的平淡,早已透彻了我所有爱的力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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