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龙
船 上的二管轮,俗称三轨。江苏人,人胖, 头圆,心宽。处久了,船员戏呼胖头儿,谐音胖头鱼,他也不介意,任谁喊,呵呵一笑。
胖头儿好吃,做菜也好。同样一条草鱼、一捆空心菜,经过胖头儿的手,配料炖炒,盛盘上桌,有色有味。尤其小辣椒爆炒出来的空心菜,真是下饭。每次我們围坐桌旁,准备伸筷,胖头儿才洗把手,汗兮兮坐下来。口头说崭,手上举杯,不亦乐乎之后,胖头儿还帮着收拾残局。
胖头儿有手好技术,电气焊。这项技术在船上很实用,钢制的船舶,焊修漏补是常事。活少,水头机头就干了。如遇突发事件,活急,肯定会喊上胖头儿。胖头儿过来,戴上防护手套,抓过焊枪,罩上焊帽,顿时焊花四溅。几根焊条仿若烟花,美丽地燃尽,再看焊缝,流水纹般平滑光洁。周围几个老焊工,都伸大拇指,赞这活干得漂亮!胖头儿脸上的汗也不擦,一口喝尽一瓶矿泉水,问句,还有吗?听到没有了,才把手套拽下,放好,回去洗澡。
船行大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那次,船满载货物驶往马来西亚巴生港,到港前两天,船莫名地偏左5度。检查发现,左侧一个压载舱有水。用泵将水排尽,几个小时后,水又出现,检查相关海底阀,未发现异常。这就麻烦了,压载舱底板既是船底板,肯定有漏点。漏点大小无法确定,进出压载舱的人孔道门在货舱底部,被货物压着。
两天航行日夜安排人员测水、排水,倾斜没有再扩大。安全抵港,靠泊。货物卸完后是凌晨,距离早晨7点开航,还有6个小时。技术船员被召集在舱底,人孔道门一圈螺母卸下,道门打开,大副开始对舱内测氧测爆。胖头儿说他下去看看。我制止,担心压载舱内氧含量不够。胖头儿说,没事的,这两天一直排水,压载舱内的空气是流通的,没问题的。胖头儿的话有道理,我建议胖头儿腰间系根绳子,以保安全。绳子还没拿来,胖头儿拿着手电,已钻进舱里。
很快,胖头儿的头露了出来。报告说,漏点找到了,测量管正下方的底板,出现个破洞,无名指粗细,水花滋得老高。我们诧然,那个漏点居然是测水尺前端的小重力锤,十几年间日复一日的点击,竟然将20个厚的钢板点漏,真正是水滴石穿!漏点找到了,怎么堵漏?里面有水,焊补行不通了。正在讨论办法,胖头儿挤过来说,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找一根差不多粗细的螺杆,一端弯成90度,通过漏点伸出,兜住外板,里面螺杆套上橡胶垫、垫片、螺丝上紧即可。方法可行,立马派人加工实施。两道螺丝拧紧后,水花消失了,水泡不见了。舱内残水排尽,再测,一切正常。
胖头儿好吃,但不乱花钱,挺顾家的。胖头儿媳妇我见过一次,船靠上海港,附近的家属有过来的。胖头儿媳妇中等个,偏黑瘦,不爱说话。印象深刻的是她能吃辣。她用老干妈辣酱把米饭拌得通红,看着就辣,她却吃得香喷喷。吃完默默帮着收拾碗盘,擦桌扫地。我知道胖头儿娶了个好媳妇。
胖头儿没事了,喜欢去我房间闲聊。有时船靠码头装卸货,晚饭时刻,还会端两盘新炒的菜,笑嘻嘻进来,小喝一杯。我挺喜欢和他聊天,菜做得好吃,人也整天笑嘻嘻的,不计较。一次,几罐啤酒后,聊到了他媳妇,我当然会夸奖几句。胖头儿说,他媳妇在家不容易,在农村,有几亩地,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小学,房东侧两间房里,住着公公婆婆,需要照料。家里还有几头肥猪及家禽,每天要忙活若干张嘴。说到最后,胖头儿说起了一个雨天,他媳妇开着三轮车拐急了,侧翻在沟里,断了一只胳膊一根肋骨。烟雾腾起,胖头儿的眼睛红了,像个沉浸在错误中的孩子,一脸的自责。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再递过一支烟。烟雾腾起,再腾起,一直到离开,胖头儿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媳妇很能干……
我知道胖头儿不善于夸奖媳妇,但那酒后的一串“媳妇很能干”的话语,却萦绕我心头多日,久久不散。五个字,不多,重复若干遍,变得沉甸甸的,有自责,有辛酸,有无奈,有心疼……可能还有更多,远远不止这些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