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张小斐
乌镇戏剧节实行的是轮值艺术总监制度,每一任艺术总监负责两届。第一、二届是赖声川,三、四届是孟京辉,这一届就轮到了田沁鑫。首届戏剧节上,田沁鑫的《四世同堂》就作为闭幕大戏上演,第二届,她的《青蛇》是开幕大戏,在刚落成的水剧场上,在江南的烟雨中,演了一出传奇爱情。而今年一定是她最刻骨铭心的一届,除了身为艺术总监,还因为在这之前,她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今年5月26日,在青春版《狂飙》首轮演完的两周后,田沁鑫因腹痛难忍紧急住院,查出是急性胰腺炎。说到原因,她说自己工作要求高,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而且她是猴变型的,应变能力特别强,可以一直坚持工作,熬夜是常事,“有的时候确实有一些剧场,不可以让你熬夜的。我说能不能加一个小时,他说加一个小时一万。好,那我自己掏钱,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这样咬牙工作的结果是,她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40天,期间目睹了4个年轻人因胰腺炎去世。原来这病是能死人的,田沁鑫一阵恐惧。“我那时候想的就是不要放弃,我说后两年就是所有戏不排了,也要先把身体养好。但是乌镇戏剧节的工作是一份责任,如果我死了就拉倒了,只要还活着能工作一点就要把乌镇戏剧节这个事给做起来。”
大病初愈后,田沁鑫承诺: “下半年,只做乌镇戏剧节这一件事”。好在,剧目的邀约早就完成了。不过真到戏剧节期间,她依然忙得脚朝天。接受媒体采访这天她起晚了,由于前一天又工作到了后半夜。她花五分钟简单地吃了几口饭,然后来到采访间坐下,但当得知采访要15分钟之后才开始,她马上又起身说那就先赶去大剧院一趟,因为《影子》剧组刚到,她需要去出席一下技术会议。这次戏剧节有24部特邀剧目,她要尽地主之谊,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即将上演的《狂飙》。这部戏需要八台即时投影、即时拍摄、即时现场剪辑,技术也很复杂。我们约了《狂飙》合成彩排时的拍摄,田沁鑫说好4点到排练场,可是因期间事务不断,直到晚上8点她才出现,指导演员们彩排。
她说,“我顾不上(自己的戏),因为我顾了所有的那些(特邀剧目)——我们戏剧节得有礼有节,我们是严谨的,我们不是玩儿的。”
这届戏剧节的主题是“明”,即日月交替、阴阳互补,作为一名女性艺术总监,田沁鑫交上了一张满意的成绩单。特邀剧目从去年的22部增加到24部,从79场演出增加到100场,为了保持开放的态度,这次剧目的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安排得平均,还特别增加了“女性单元”。开幕大戏,俄罗斯瓦赫坦戈夫剧院带来的《叶普盖尼·奥涅金》是田沁鑫争取了很长时间才得以来到乌镇的,连演三场,果然震撼了所有人,“可以说,里马斯是个魔术师!”、“从舞台呈现来说,她几乎是完美的。”人们忍不住口耳相传它的好。来自美国的《黑夜黑帮黑车——影像的复仇》选择在乌镇进行全球首演,每场50位观众被装在一台可转动的黑箱内,获得了惊奇的观剧体验。而来自立陶宛的《海鸥》、《我们的班集体》,巴西的《水渍》、闭幕大戏《影子》也都备受赞誉。与往届相比,今年的变化还有中国元素的增加。90后戲剧人丁一滕反串的《窦娥》创造了本届戏票最快售空的记录。《风尘三侠》、《丁西林喜剧三则》、《狂飙》、《爸爸》、《裁缝》都讲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中国故事。
大戏之外,18组青年竞演的激烈角逐,1200场古镇嘉年华的街头演出,24场小镇对话、论坛、工作坊,使人完全沉浸在戏剧的氛围之中。
田沁鑫说,抛开艺术总监的身份,假如她只是一个爱戏剧的普通人,每年10月也会攒一个小假期来乌镇,看看戏,会朋友。“我觉得乌镇有一种自由、开放的气质。有些官方的艺术节,我也会顺势而为去参加,但乌镇戏剧节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它比较多元,更像是一个属于戏剧的节日。这个节日对未来会有影响。”
观点
Q=《北京青年》周刊A=田沁鑫
Q:这五年的戏剧节对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A:我是见证人。我从第一届开始参加,当时大家都特别兴奋,因为它终于“了”了黄磊跟我说过的一个梦想:在一个小镇上办戏剧节,并且它属于中国。第一届乌镇戏剧节让我非常惊讶,因为受到了一流的接待,这里对所有嘉宾都充满了尊重。因此我结识了陈向宏老总,觉得一个企业家能有这样的心胸和文化责任让我很吃惊。而且这是由艺术家主导的戏剧节,目前我不知全世界是否有其他地方也这样。
一开始我们在几个剧场里面有演出,虽然那时还很小,但我们现在的规模是赖声川老师当时奠定的基础。到后来,孟京辉导演让它更加开放和活泼,像过节一样,有那么多年轻人会到这个小镇来。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水乡,有这么古典的建筑,犹如梦回唐朝。可是一进到内部,在住宿接待方面,又很现代化。
我今年邀请了24个剧目,共100场演出,12个演出地点,算是给乌镇戏剧节一个礼物。主题是“明”,即日月交替阴阳互补,我作为女性的艺术总监感到非常荣幸,这也是一种缘分。小镇接纳艺术家、企业家办戏剧节,能和我们的艺术、文化有这样的缘分,我在这个见证里面充满感恩。
Q:这五年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A:我第二次参加戏剧节时,是《青蛇》作为开幕戏,也是第一次使用水剧场。我们当时很紧张,乌镇多雨。这属于南方的小镇,她开心起来就很爱下雨。我们夜里装灯,为期10天,熬了10个大夜,夜里大家穿着军大衣,很冷,但同时还有蚊子,非常奇特、难熬的一个时期。
我们装台期间一直没有下过雨,但我们那么多的设备——大概十几台投影仪让人很担心。我说能不能把所有的吊杆降下来,用花洒之类的浇一浇,再把灯全打开,看看是防水的吗?他们说:是防水的,导演。我说:真是防水的吗?这里很多的线路,十几台投影埋在水里面,一旦走电的话,就会危及生命安全。结果,装台时一直不下雨,演出的时候倒下雨了。但是这场雨,后来很多人说是不可复制的,这场雨,很像烟雨大梦,关于爱情的一场大梦。那天晚上的那场雨,漂亮极了,它等于临时给你的,乌镇这么好客的守护之神,我觉得它可能很happy,给你下了雨,然后构成了这整个空间能见度上的烟雨江南的气质。
后来大家说,这个戏是不是还能再演?我说,没有这个想法,拆掉吧。大家说好可惜,就这么拆掉了?因为我们搭的框子都很漂亮,上面是乌镇的雕梁画栋。可我一点都没纠结,我说,赶紧拆掉,去做别的事。因为我觉得乌镇戏剧节就是一个节,很多剧目轮替上演。不是说你做了一个实景,第一次使用了水剧场,就有什么留恋,我觉得没有。乌镇戏剧节一直很轻装,人员结构也很轻装。
Q:作为艺术总监,你最看重什么?
A:我看中的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安全,第三还是安全,24个剧组到来,我都要去参加他们的技术会,要跟他们见面给他们加油,在技术方面、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都会帮他们去想办法。德国的《影子》团队,飞了20个小时,真的很疲劳,但他们目光坚定,看上去很有劲,对接得很流畅。昨天晚上来(10月21日)的巴西团队飞了27个小时,但我看他们的状态都很开心哦,也很有力量。文化乌镇和乌镇的技术团队这几年都锻炼出来了,但即使有一定基础保障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说要清零,还是要像第一届一样关注我们的技术和安全,因为这是给所有来过节的朋友们最开心的一个展现。
Q:这届戏剧节新增了女性单元,这是你的想法吗?
A:女性系列是我们集体讨论出来的。女性视角和男性视角的作品比较平均,但这次我关注了女性导演,我觉得女性是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在这个由男性制定游戏规则的社会,在各种企业、机构、单位里女性其实都是半边天,但她们还要照顾家庭,还要工作,但没有人说你体力不行,让你比男性晚一个小时上班。或由于要带孩子,公司规定女性可以四点钟下班,男性五点。你们记者写稿子也没有因为你是女性,就可以少写点。本届戏剧节有四名中国女性导演,上海两位,北京两位,这是我关注的。
Q:今年很多剧目都用了影像的手段,包括你的青春版《狂飙》,你怎样看影像和戏剧之间的关系?
A:我这次邀约的有《叶普盖尼·奥涅金》这样很有现实主义基础的戏,但也有结构性突破的新现实主义剧目,也有影像部分。我觉得戏剧应该是多元的。那么可能保守一些的观众会认为“我就喜欢传统戏剧,你不要加这些科技的东西进来。”这是一部分的声音。
但是科技社会的到来,你应该是身临其境感受到的吧,你亲切极了地感受到你的电脑、你的手机。所以有一天,就像盧卡斯《星球大战》——那是不是未来有一天,人会活在那样科技性的日常中,包括机器人什么的……我觉得一定会的,只要有人类在,科技的发展就不会停止。戏剧在今天,能够和新的科技对接,在舞台上让大家看到一个非电影化的、更加多元的视角的展现,是大势所趋。所以我非常鼓励这种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