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磊
张三丰:一个孤独而识趣的老头
◎王晓磊
《倚天屠龙记》中,武当派开山鼻祖张三丰是个长寿的人,活了一百多岁,成了整部书中最长寿者,也是最孤独的人。
这种孤独的场面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有一次,张三丰喃喃说:“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道人一死,这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夫。”按说,在场的徒弟们听后应该有所反应,最起码要问一下还会这门武功的人是谁,然而实际情况是,现场一阵沉默,没人搭腔。只有张三丰年纪最大的徒弟接了一句:“哦,这真的是玄冥神掌啊?”
这是一句质量不高的互动,但也只能这样了,因为“百损道人”究竟什么来头,他们真的所知甚少。
张三丰这个时候已经100岁了。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和事,身边的人都不清楚,哪怕跟了他最久的徒弟也不清楚。张三丰很识趣,及时打住了,没有再继续“百损道人”的话题。
这也怪不得别人不搭腔,是真搭不上。张三丰同时代的人走了,晚一代的人也走了,慢慢地,连晚他两代的人都快成老朽了。其他门派的掌门从他的同辈人渐渐变成了他的下一辈人,又变成了下下辈人。
少林派的“四大神僧”比他晚了足足两辈。峨眉派的灭绝师太那么老气横秋、开口闭口自称“老尼”的,也比他晚了整两辈。杜甫感慨地说自己“访旧半为鬼”,杜甫才活了多少岁数?张三丰的故人早就统统是鬼了。
所以,张三丰每次说话的时候,提到的那些人物都像是久远的史前怪物:
“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女侠赠送于我的。你日后送还少林传人……”张三丰说这话的时候,郭襄已经去世差不多半个世纪了。
“(我)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师觉远大师、郭大侠等寥寥数人,才有这等修为……”张三丰说这话的时候,觉远大师已经去世近一个世纪了。
但是他又怎么能不说这些人呢,那是他少年、青年时活生生的记忆啊,以至于武林中人和他聊天时往往说不上几句,很快就会把天聊死。
有一个武林人士见到张三丰时说:“张真人,久仰清名,幸会幸会!”他则回答:“哪里哪里,不敢当。”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法再往下聊。二人的人生记忆至少相差了50年,聊什么?就连殷天正(张三丰弟子的岳父)这样的老资格,而且是“儿女姻亲”,见到了张三丰都觉得没法聊。
殷天正和张三丰见面后,躬身行礼道:“久仰张真人清名,无缘拜见,今日得睹芝颜,三生有幸。”张三丰道:“(您)是一代宗师,大驾同临,洵是盛会。”然后,双方陷入沉默,天已聊死。是啊,张三丰40岁横扫江湖的时候,殷天正还在玩溜溜球呢,怎么聊?
不过,好在张三丰是个识趣的老人。
一般的人上了年纪就爱滔滔不绝地回忆自己的旧事,尤其是过去有点儿成绩的,就更喜欢在晚辈面前追忆自己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每天讲八遍都不嫌烦。但张三丰没有这样做。
他是震古烁今的宗师,以他的成就,完全有资格讲讲自己的辉煌过去,但他从来不讲,包括当年郭靖怎么样,杨过又怎么样。他无意中提到“三十年前的百损道人”之类,后辈们不问,他也就不讲了。他很注意照顾别人的感受。
但话说回来,张三丰越是这样就越孤独。所以整部书中,他只有半夜起来写写字,“武林至尊,宝刀屠龙”,自己向自己倾诉。
那是因为他就喜欢这种孤独吗?当然不是。
他经常闭关,号称不再见客,但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开口搭讪:“呀,哪位少林高僧来看我了。”他不是不想见客,而是觉得没有谈得来的客人罢了。
最值得玩味的一个细节是:他做寿的时候,听说崆峒五老来看他,就立刻亲自迎出去。旁边人都觉得张三丰礼重了—“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张三丰却搞得比迎接领导还隆重。他的这种心境其实正是老头遇见老头,像《红楼梦》里的贾母欢迎刘姥姥一样,终于有了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的欣喜。
而这更衬托出张三丰的孤独。他在武学上太孤独,没有人可以聊天分享,那也罢了;可他在岁月上也那么孤独,没有人可以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时间的洪流早已经带走了他所有同伴,他已经失去了和人共话当年、缅怀青春的可能。
可他还是那么知人情,那么识趣。他虽然做不到像周伯通那样彻底变成老小孩、直接和郭靖拜把子,但他也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不招人烦的老人,这其实也正是他的可贵之处
编 辑/夏 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