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梅
弹指间,我在特殊教育的岗位上已经度过了十八个年头。光阴的流逝中,有人羡慕着我工作的“清闲”,在他们看来,当一位教师没有了分数的苛责,没有了升学的压力,那剩下的不就是自由自在的恬淡时光么?也有人同情着我的处境,认为这样的坚守就如同农民在盐碱地里的耕种,又怎么可能守得叶茂花开?
第一次走进学校,走进自己所分管的班级,我恨不得马上逃离。
只有十几个人的教室里,早已乱作一团。一个足足比我高出一头的小伙子先是盯着我嘿嘿直笑,很快又指着我的鼻子问道:“你来干什么?出去!”他,是班上的学生;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从我进门时就在哭,越哄越哭,最后索性拽着我的衣襟不肯松手,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她,是班上的學生;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在教室里跑来跑去,看到我伸手拉他,毫不客气地就把嘴里的东西全吐到我手里,他,也是班上的学生……
一天下来,看着镜中既狼狈又疲惫的自己,我暗自思索:怎样才能离开?
离开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校园里的故事却每天都上演着。
乐是从一所普通学校转到班上的学生。长期的被忽视、被孤立让这个孩子身上散发着源自骨子里的自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孤独地坐在角落里,不和别人交流,也不参加班上的任何活动。孩子眼里的空洞、孤寂常常刺得我心疼。
面对着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乐,很长时间我都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靠近他,不知道怎样打开他闭锁的心扉,不知道如何让教育温度滋养着这边角里的生命。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自己播放的一段音乐,小家伙听得似乎特别投入。内心怦然一动:如果我能从孩子感兴趣的地方入手,是不是就有可能在紧锁的心门上撬开一丝缝隙,是不是阳光就能慢慢洒入他的心田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用心观察,反复尝试,终于发现节奏感强的音乐更能引起孩子的欢喜和共鸣。于是,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到处拜师学艺,终于学会了不是特别复杂又特别锻炼协调能力的打击乐器——架子鼓。
于是,我几乎每天都在孩子们面前“显摆”几下,并主动邀请乐也来试试。果不其然,乐对架子鼓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时常跟着我一起练。一天天的陪伴,他习得的不止是简单的技能,更是学会慢慢敞开心扉,愿意与人交流了。元旦晚会,他的一曲架子鼓演奏《歌声与微笑》博得了满堂喝彩。下台后,这个一向不轻易露出些许情绪的孩子居然满面微笑,轻轻地对我说:“杨老师,谢谢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像您这样陪过我,懂过我……”
孩子的话语轻轻的、柔柔的,如同一滴春雨般润泽了我似乎干涸已久的心田。一开始进入特殊教育,非我所愿,但在与孩子们的相处中,我慢慢开始相信,每一份坚持都必定有着别样的意义。也许,种子就在不知不觉中发芽了;也许,花儿就在悄无声息中绽放了。
那个清晨,同往常一样,我早早赶到学校,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忙碌。走到教室门口,原本就因匆忙而略显疲惫的心更加郁闷起来:门紧紧关着,里头不时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为了方便值班教师早间巡查,我再三强调早自习时教室的门要敞开,大家都要有秩序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保持安静。肯定是孩子们没想到我今天来得这么早,关起门来在里头闹腾得不亦乐乎吧?带着无奈,我推开了紧闭的门。
“一二!”不知谁喊了一声,还未等我回过神来,一阵不太齐整的歌声就在耳畔漾起。“花儿鲜,花儿艳,花儿真美丽,我们像鲜花开在春风里……”许是意料到了我会被这阵势惊呆住,孩子们的小脸愈发兴奋地红通通,歌儿唱得也愈发大声了:“鲜花爱雨露,我们爱老师!鲜花爱雨露,我们爱老师……”一抬头,黑板上赫然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祝亲爱的杨老师教师节快乐!
哦 ,原来教师节到了。工作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这个特殊的节日与我没什么关系。而此时,这群可爱的孩子竟然以最别样的方式送上了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礼物,一片雾水瞬间迷蒙了我的双眼。
“我的好老师,下班回到家,工作了一天多么辛苦呀。老师,老师快坐下……”瞧,又来了,顽皮的小家伙们居然把“我的好妈妈”变成了“我们的好老师”,怡然自得地用歌声传递着一份流淌在我与他们之间的情感,两个可爱的小姑娘还边唱边拉着我,把我按到了一个凳子上坐好,用稚嫩的小手给我的肩膀按摩。单纯的孩子在用最特别的方式,诉说着对我的爱。
歌声与笑声相伴,笑声中又夹杂着感动的泪。谁说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永远都无法品尝到收获的快乐呢?那一刻,我分明看见朵朵花儿正娇艳,教室里悠悠飘荡的,也明明是花开的声音。
朋友送过我一句话,他说,每份守望都没有理由,守望本身就是理由。
是呀,无需刻意等候,无需费力追寻,当把自己的人生与一份特殊的事业相融相合,当让自己的生命与一群特别的孩子相偎相依,我的守望中便有了那一树一树的花开,含着泪,亦带着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