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一焜
孤独是人类最本质的一种状态,它如影相随,却又无迹可循。不懂得它的人逃离它、排斥它,懂得它的人接纳它,如一只孤鸿在空中自在翱翔。世人自作多情的可怜它,然而它却怡然自得,快活的高歌。正如蒋勋先生在《孤独六讲》中所说:孤独的本质就是一种美。
每个人都在心底建着一座花冢,埋葬着那些滂沱凄美却又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这花冢却用寂寞的铁水牢牢浇铸。柳永的花冢定能赶上秦始皇陵,说孤单成就了柳永一点都不为过。或许它是那个时代最受欢迎的词人,或许他是人人歆羡的才子,或许他让骄傲的苏轼都要与他一争高下,但是孤单才是他的灵魂伴侣!你可曾听到他“狎兴生疏,酒徒萧索”的感叹?你又可曾看到他“晚天萧索”“斜阳暮草”的无奈?你可曾品尝到他“无言谁会凭栏意”的苦涩?他将科举的失意埋葬在花冢的最深处,当年胸有鲲鹏志,身负万丈才的豪情也只能陪葬,用奉旨填词的招牌来立碑。他敢怒不敢言,有苦不能诉,只能身化孤鸿在花冢上空盘旋哀鸣,为当日的理想唱支经久不息的悼曲。
悲极、孤极、美极,柳永真正读懂了孤独,他读到了最深处的美。于是,他身化孤鸿,向着天边的斜阳,高亢一曲,唱尽仕途的失意,唱完人生的落魄,最后和着落日的余晖,吟着慢词,轻颂人生的寂寥。
思念是一把干草,讓孤独的火苗越窜越高。易安站在高楼上眺望,南飞的大雁可带来她的来信?望穿天涯路,难断离人愁。寂寞如滔天的洪水裹挟着她,席卷着她,孤独的易安只能乘坐一叶扁舟争渡,然而这争渡激起的只是更大的愁苦,大雁走了又来了,月残了又圆了,黄花开了又谢了,易安没等来幻想中的重逢等来的却是明诚的死,北宋的亡。青草枯荣,岁月交替,在孤独中挣扎了大半辈子,却是越陷越深,在红尘中思念了大半辈子,却是越走越错,在楼阁上眺望了大半辈子,却是越望越痴。
到头来,世事皆梦啊。易安用了大半生的时间,终于参透了孤独,她为自己插上翅膀,悠然的飞去三山处;悟透了寂寞,她得到真正的解脱,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易安在空中与大雁一起飞翔,《漱玉词》《金石录》是她身后最绚丽的彩虹。九万里风鹏正举,望着地上在阁楼上痴等的女子,她笑了……
蒋捷应是最孤独的人。一个人听了一辈子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年少时就一个人站在高楼上,听着滂沱的大雨,纵然身后歌舞升平,却无人可以走进他的心中,独自感叹:“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到了壮年,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他独自四处奔波,企图重竖大宋的王旗,“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奔波却是徒劳,没有谁会去听一个亡国之臣的苦衷,纵使他低矮天长啸“此恨难平君知否?”然而谁听得见呢?孤独将它吞噬,最终只能遁入佛门,在菩提树下静静倾听天地的寂寥。
用一生的时间,蒋捷终看到了孤寂的美,于是他化身孤鸿盘旋于天空,煽动着寂寞的翅膀,嘲笑着追名逐利的世人,越飞越高。那少年的壮志,壮年的愁苦,晚年的无奈,全部被揉碎,掺进高亢的孤鸣之中,余音绕梁。
孤独不是一杯毒酒,而是一樽佳酿,掺着雨声与月光;孤独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态,混着快乐与顿悟。
云来云往,潮起潮落,聚散悲欢,沧海桑田。面对尘世洪流,我们总显得如此渺小;经历人世沉浮,我们又是那么的无助。因此,孤独就成了人生的必然。不管你愿意如否,冷不丁就要和他撞个满怀。但是,人们却从没有准备去相遇孤独,更不打算去接纳孤独。于是,遭遇孤独时想方设法去躲避,身处孤独时千方百计去逃离。他们想沉醉于纸醉金迷、香车宝马的荣华,想栖身在推杯换盏、声色歌舞的热闹,更梦想有一夜暴富挥金如土的风光。然而,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希望的肥皂泡总会破裂,梦醒后又必然回归孤独。只可惜那些久梦不醒的人,仍顽固的去排斥孤独、拒绝孤独。或者自我麻醉,让灵魂在喧嚣中飘荡而失去自我;或者辗转辛劳,徒劳的消磨生命;或或者铤而走险,不惜自我堕落而堕入颟顸的渊薮。
德国诺贝尔奖获得者黑塞曾说“我孤独,但不为寂寞所苦。我别无所求,我乐于让阳光晒熟。”我们要去习惯孤独、去品味孤独,让孤独在时间的流逝中得到磨合、浸润,让灵魂在孤独的轮回中得到憬悟、升腾。于是,悉达多由河畔摆渡的老翁仙化为佛祖,辛弃疾由“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郎成了欲说还休的白头翁,袁隆平从沟沟岔岔里摘到杂交水稻之父的桂冠,还有那些千千万万默默奉献在平凡岗位上的劳动者,他们都是乐于让阳光晒熟的人,都是孤独而又悠然的人。
让我们直视孤独,或许你正忍耐人生落魄的寂寞,或许你正饱尝内心思念的孑然,或许你正经受命运多舛的苦痛。但是,当你褪下这淡淡寂寞苦涩,剩下的便是悠然的甘甜;让我们拥抱孤独,当你冷视尘嚣的喧闹,就能引吭高歌,尽享蓝天的深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