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烨
“你可以加入到抓捕科尼的特种部队中来。布拉德可以和你一起吗?”
“布拉德很支持,我们讨论下具体细节。”
——这是美国著名影星、导演安吉丽娜·朱莉与国际刑事法院(ICC)时任检察长刘易斯·莫雷诺·奥坎坡的一段通信。
10月初,遭泄露的40000份秘密文件中,奥坎坡与朱莉的来往邮件被曝光,舆论哗然。
来往的邮件里,奥坎坡称看了她执导的电影四次,盛赞她是天才,邀请她担任顾问,被拒。2012年,奥坎坡再邀朱莉到约瑟夫·科尼的根据地,充当现实中的“国际特工”。
科尼是活跃在中非、乌干达的游击队圣灵抵抗军的头目,因涉嫌使用童兵、制造屠杀以及施虐强奸等反人类罪行成为ICC的通缉对象,但自2005年被通缉后,一直行踪不明。
当时,奥坎坡理想的方案是朱莉与她当时的丈夫皮特邀请科尼共进晚餐,美国特种部队在一旁埋伏,等科尼一现身就将他生擒。
可惜的是,堪比好莱坞剧情的方案最后并未实行,曝光文件中也没交代原因。其后奥坎坡还持续联系朱莉,比如会在她生病时表示关心,但朱莉再也没有回复。
奥坎坡还曾邀约著名影星喬治·克鲁尼和西恩·潘、eBay创始人妻子帕米拉·奥米德亚等人参与他的计划,但都以被婉拒告终。
除此之外,泄露的文件还显示,奥坎坡也与其想塑造的“匡扶正义”外在形象相去甚远。
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永久性的国际刑事法院,ICC于2002年在罗马公约的基础上成立,至今已有124个缔约方。公约规定,法院将审理关于种族灭绝、反人道和战争的罪行,但只能在当事国无力或不愿进行调查起诉的情况下,联合国安理会有权终止案件。
2003年6月16日,奥坎坡在海牙和平宫国际刑事法院宣誓就职,当时的他身穿剪裁得体的黑色学术礼服,看起来公正、庄严,是一个有能力做出重大决定的人。他举起手,宣誓自己将“以尊贵的方式履行我的职责,永不滥用我的检察长职权”。
在出任ICC检察长之前,奥坎坡已是阿根廷的著名律师, 32岁时,他就因将阿根廷军政府时期的九名高层人物送入牢狱而声名鹊起。
奥坎坡出身贫寒、靠做木工才筹集到了念法学院的学费,但自那次在国际上“露脸”之后,他通过接手贪污腐败案件、富豪女性家庭纠纷案等等,慢慢充实起自己的“小金库”,并一步步成为站在“权力一方的律师”,开始代表阿根廷一些最具争议的人物打官司,其中包括一位涉嫌性侵男童的牧师胡里奥·格拉西。
格拉西的案件中,格拉西对受害者受到的暴力缄口不语,甚至还利用秘密摄像头找到其中一位证人的住址,该证人随后遭到殴打。“我对奥坎坡在为格拉西工作的那几个月感到恶心。”为该证人提供治疗的心理医生说。
尽管如此,奥坎坡还是帮助格拉西赢了官司,直到2013年,格拉西终因性骚扰男童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一系列的胜诉让奥坎坡出了名,2003年,他与ICC首次登上国际舞台,虽然当时有来自南美、非洲、欧洲等国的支持,可国际社会对ICC能否真正发挥作用,仍疑虑重重。
但很快,2003至2005年间,乌干达、刚果(金)、中非共和国等国家都将有关侵犯人权的案件移交给ICC——
2005年3月,联合国安理会首次授权ICC调查发生在苏丹共和国西部的达尔富尔危机,经调查取证,ICC对苏丹领导人巴希尔发出通缉令;2006年3月,ICC抓获刚果民主共和国前武装组织领导人托马斯·卢班加·迪伊洛——这是从建立至今,ICC抓到的唯一一位通缉犯。
这些案件令ICC在国际上的名声不断提高,奥坎坡也因“主持国际正义”而闻名,当时一举成为世界各个大规模峰会的座上宾。
可在2006年至2009年期间,ICC对于刚果(金)前武装组织领导人卢班加的审判却让奥坎坡首次跌下神坛。
作为国际刑事法院羁押的首位犯罪嫌疑人,卢班加曾发动大规模屠杀、强奸、掠夺儿童,但当法院开始预审时却发现,在刚果(金)被起诉为种族屠杀、反人类罪的卢班加,到了国际法庭只剩下招募并使用儿童兵一项罪名。
原来,奥坎坡的调查团队一向以小规模为特点,小团队处理大案子容易导致的问题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工作上的疏忽——ICC对于卢班加的调查几乎主要依赖于联合国刚果(金)特派团(MONUC)提供的几千份文件,包括当地的每周形势报告、儿童保护报告等等。可信息的编纂并不严密,不足以作为呈堂证据,MONUC也希望文件保密。
因此,审理险些夭折,负责审判的法官亚德里亚·富尔福德因不被授权看文件,还曾宣称,“审判程序已经被严重破坏,现在到了已经不可能再拼凑出一场公正审判的程度。”
联合国方面最终同意让他阅读文件,但必须是在一位联合国代表陪同、且当场看完不能复印或记笔记的前提下。可是,富尔福德发现,这些文件至少一半都是法语,看不懂。
最后,未能充分掌握材料的法官决定,卢班加必须“无条件”释放,检察官可以在五天内上诉,在此期间上诉法院将继续监禁卢班加。
这不仅让国际人权团体大失所望,也引发诸多质疑之声。有美国媒体评价,奥坎坡故意让公众保持高期待,让他全神贯注的是公众舆论;英国媒体甚至公开呼吁,他应为此辞职。
2009年,卢班加的案子重新开庭,最终,2012年,他还是因“强行征用童兵”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
而在审判开始前一个月,奥坎坡突然开除了负责此案的检察官,并在宣读完自己的开庭陈述后,就飞向了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
“检察官不能试图参与政治,因为这是政客的工作。”这是奥坎坡常说的一句话,但几乎从未发挥功效。
2011年,因对苏丹总统巴希尔审判不力,苏丹掀起了反对奥坎坡的风潮
2011年,由突尼斯小贩自焚引发的抗争火焰愈烧愈烈,终于烧到了利比亚。当联合国在2月26日通过制裁利比亚决议,并授权ICC对可能的战争罪进行调查时,利比亚国内的大规模骚乱已升级为内战,并不断引发流血事件。
可刚一开始调查,奥坎坡就加入了反对利比亚最高统治者卡扎菲的阵营中。
“我准备起诉扎菲、他的一两个儿子和三四个高层人物。”4月初,在以英美法为首的多国部队向利比亚发动空袭后不久,奥坎坡便通过电话与法国官员商讨细节。
在法国使馆的密件中,法国官员写道,“这位检察长显然并不把自己工作的地方视为独立的检察官办公室,而是根據联合国安理会指示行事的司法机关。”按理说,这种机密信息不该与任何人透露,尤其不能与作为冲突当事方之一的法国。
当年5月16日,距安理会授权调查仅三个月、利比亚战局一百天之际,ICC的通缉令就悬在了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次子赛义夫和情报主管塞努西3人的头顶上。但通缉令还未执行,卡扎菲就在被抓捕途中身亡。
按惯例内战爆发初期是最易取证的阶段。但当有人提出去犯罪现场取证时,却被他否决。“我们应该聚焦于其他各方为我们生产的内容。”——他指的是媒体和逃离利比亚的人。
当奥坎坡终于踏足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时,已是内战翻篇后的11月。检察官办公室与利比亚达成一致,同意不将赛义夫和塞努西引渡至海牙国际法庭。
2012年,奥坎坡检察长的任期结束,他在给时任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的邮件中写道,自己计划“赚点钱”。
他来到一家纽约律所,同时在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担任客座教授。但与新生活一起展开的,还有他与利比亚斩不断的牵连。
2015年,在一次有关利比亚的纪录片活动中,奥坎坡认识了一位来自该国的女孩。过了几天,他的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我和我叔叔简单说了下你,他是哈桑·塔塔纳吉。哈桑说,考虑到目前利比亚的紧张形势,他希望与你聊聊采取“行动”的可能——希望奥坎坡能保护自己不用面对“法律后果”。
哈桑在利比亚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拥有建筑公司、电视台和油厂,与后卡扎菲时代的强人哈夫塔尔关系密切,而且他还曾是卡扎菲核心圈子中的一员。
此时距卡扎菲倒台已过去三年,利比亚仍然处于混乱之中,ICC和利比亚当地法院针对内战罪行的调查也仍在进行中。同样军人出身的哈夫塔尔曾是卡扎菲的高级将领之一,是利比亚国内政坛和军界的主要力量,而且他也可能涉及血腥事件。
曾反对卡扎菲的奥坎坡变了卦,他决定接下“生意”,因为钱会给他“自由与宁静”。
此时的奥坎坡虽已离开ICC,但他的影响仍无处不在,奥坎坡的前副手、现任检察长法图·本苏达与他保持着密切联系。
同年5月12日,本苏达向安理会提出了哈夫塔尔的过激行为。很快,本苏达办公室一位雇员便给奥坎坡下属发来邮件,提醒他本苏达注意到“一些有关哈桑、让人关切的事情”。这位雇员直接向奥坎坡发去邮件,提醒他网上有一份通话记录,内容显示哈桑在卡扎菲倒台后仍在“为其工作”。
奥坎坡忙不迭地向哈桑建议,他首先应该保证哈夫塔尔的军队没有犯下或没有提到犯下罪行;其次,要切断与哈夫塔尔的直接联系,“制定一份全面计划”,“让得出哈桑支持犯罪的指控成为无效”。
当时,奥坎坡救了哈桑一命,而这些建议价值300万美元,哈桑早已分批次把钱打到了奥坎坡的乌拉圭公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