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韧

2017-11-07 18:02赵善坚
翠苑 2017年5期
关键词:狼群大漠车厢

赵善坚,江苏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理事。出版有长篇小说《血在燃烧》,长篇纪实文学《谍影五重奏》,散文集《心灵之旅》《老村纪事》《记住乡愁—溧阳100老村》等。

沙尘暴如同无边黄色瀑布从高天滚滚而下,又如同宽厚的黄色粉墙从千里戈壁上动地而来。前一分钟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路边一簇簇贴地而生的骆驼刺草、幽魂一般枯死而千年不倒的胡杨树,还有前面鱼贯而行的车队影子,这一刻仿佛顿时掉落在了黄水之中或是黄雾之中。车窗之外,黄尘滚滚、天地一色,风携卷着黄尘沙子,如雪粒一般密密地敲打着厚厚的车窗玻璃。

启动雨刮器,沙粒在玻璃上发出让人齿酸的刺耳声,留下一道道沙粒划过的弧线轨迹。开起大灯,依然是百步之外,不见前车之辙。

他双手紧握方向盘,一边小心地加着油门,一边瞪大眼睛判断着车子前行的道路。其实这时眼睛瞪得再大也是徒劳,因为前面的车早已不见行踪。沙尘的裹挟之下,一片混沌。失去了前后左右的参照物,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在行驶。

这戈壁滩上,可以说四处是路,车能走的地方就是路,只要你有了目的地,向彼而行就能到达。但在大漠里行车,连老司机也常常迷路。好在他条路上跑过两次,心中还是有点数。所以这次车队出行,副連长在前面领车,而让他在后面收容、压阵。

车犹如一只蚂蚁在沙丘中孤独爬行。天色亮了许多,风尘的主力部队过后,后续的威力明显减弱,风弱尘轻,天色也亮了许多,但估算着时间,已经是下午黄昏,天很快就要暗黑下来。

突然感到视线中多了什么,定睛而看,油标的警示灯亮了,这提示他油箱里油不多了。看了看亮起的红灯,又看了看天色,一脚油门,继续向前。他想乘这天色尚亮之时抓紧时间探到车队走过的路后再加油。他心里清楚,油标的红灯亮起后,再跑二三十公里是没问题的,虽然这解放牌大卡是油老虎。

路依然没有前后,也没有左右,天地之间如同两块快要合起的铅板,似乎要把他连同他的“解放”一起压成铅块。

他感到脚下的油门反应迟钝,脚踩下油门板少了发动机加速而发怒的声音。

“好吧,你要加油我肚子也空城计唱了半天了。”

停车后,从黄色挎包中掏出两只冷冷硬硬的馒头,就着水壶的水啃着。水壶很轻了,但啃下这馒头还是没问题。肚子也如小孩子一样,空了就闹,也很好骗,两个馒头下去后,就很乖,不仅很乖,而且又精神十足。

把水壶、挎包重新挂在驾驶室的后壁固定好后,打开车门。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加油。

油桶就在车厢里,那是标准的汽油桶。他只要打开油桶上端的铁盖,再打开车厢下端汽车的油箱,然后用一根胶皮管,就可以把桶里的汽油导到油箱里。

下车后,感到寒意袭来,打了几个寒战。大漠的秋天比家乡来得更早,又近傍晚,中午的热量早被赶得无影无踪,现在应该是寒夜主宰的世界了。寒战带来的直接战果却是尿意奔袭,天当帐,地当坑,就在无边的帐内和无坑的地上,对着车边的一丛骆驼刺作了热热的浇灌。

忽见不远处有一影子在动。虽然是灰色,又在灰色的天空之下,但灰色也有深灰与浅灰之分,这移动的灰色逃不出他锐利的目光。

他注视着灰色,灰色显然也对他有了兴趣。停下,蹲坐,显得有点悠闲,或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嘴角微微一笑,立即兴奋起来,转身上车,从座位后背取出一支冲锋枪,压上一梳子弹。看了看周围,选择了汽车左轮车罩边的前大灯罩作枪托。

瞄准。击发。

“砰——”声音很脆响地划过长空,淡淡的青烟从乌亮的枪口散出,硝烟也在此刻弥漫。

黑影似乎在地面上翻了个筋斗,忽又爬起来,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叫声。那是狼嚎!

他没看错,这确定是一只狼,一只健硕的灰狼。

狼,他并不陌生。他的家乡在江苏的宜溧山区,从小就听着狼嚎长大。

山里人对付狼是有经验的,见到狼,千万不可转身而逃。狼这东西精明得很,你逃说明你怕它,你就会成为它的猎物。你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有棍在手,你就打它的前腿;有刀在手,你就劈它的颈。

他虽然是汽车兵,但也配备冲锋枪、20发子弹,也曾配合驻地部队和农场,围剿过狼群。那次围剿很过瘾,他们开着汽车,把狼群向布好的口袋里赶,边赶边打……

那狼把下颚贴着地面,再一次嚎叫。这嚎叫之声如同从地心发出,充满着悲壮和绝望,悲怆如同带血的撕裂。

枪声再次响起,嚎声戛然而止。

狼侧身躺在粗粝的地面,四肢松懈,尾巴贴地,健壮的前胸还在起伏颤抖,背脊灰黑中夹杂着褐黄张扬地挺着,肚子上浅灰的毛皮上血正从前胸带着血沫流淌,一只眼睛已被打飞,眼窝汪成了血窟窿。他清楚地看出第一枪击中狼胸,第二枪正中狼首。他对自己的枪法一直很自信也很满意。

他拖着狼的后腿想把它带回营房。这是他的战利品,虽然迷路,但却有战利品回来,也是一种炫耀或是补偿。

狼很沉,他用力把狼送上车后,又翻上了车厢,正等打开油桶的铁盖,取出油管正要加油时,忽见几只灰影幽灵一般出现在车的前后。

“今天我就跟你们玩玩,把你们一起收拾掉。”

站在车厢里,居高临下,视野更好,又有车厢的栏板做依托,很顺手,一只又一只灰狼在青烟升起时倒在血泊中。

他感到今天的手感很好,弹无虚发,枪枪命中,脆响的枪声把狼的嚎叫压在了天边,又有几只狼躺在了冷冷的大漠。

令他不解的是,这里的狼与家乡的狼不同。家乡的狼听到枪声或是闻到火药味就逃得无影无踪,而这里的狼却是越打越多,好像有梯队接应。

他哪里知道,狼的贴地嚎叫是在向同伙发出求救,是在招来同伴。在这平坦的大漠深处,这低沉的哀号声可以传得很远很远,而狼群间的嚎叫又如同网络相互串联,沟通到更广更宽的深处。他更不知道的是狼虽然是擅长集体围攻、合伙捕猎的动物,但相互之间并不讲道德,一旦狼受了伤就成了弱势,也就立即转化成其他狼的美食。所以狼受伤之后会立即逃遁,藏身于隐匿之处独自舔伤,以防受到同类的攻击。现在这么多倒在地上的狼,在这些大漠狼的眼睛和鼻子中就是一堆堆新鲜而香美的盛宴,也是引来更多的狼群来分享的盛大的晚宴。

先前几只被击毙的狼很自然地成了狼群的几处餐桌,或撕咬扯拉,或大快朵颐。

不敢恋战了,赶快加满油才是正事。

把枪背在身后,取出开油桶盖的转用扳手,打开。取出胶管插入油桶。

跳下车厢。他只需把汽车油箱的锁盖打开,然后猛吸油管,油管下油后插入油箱就行了。

然而就在他打开锁盖之时,几只狼闪电般向他袭来。开枪的时间已没有,即使开枪也不可能同时打倒几只同时袭来的狼,看来狼也早就完成了袭击的准备。

人在应急的时候是反应最快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快的反应和判断,迸发出最快的速度和最强的能量。他立即拉开驾驶舱门,跃身而上,就在身体刚刚闪入驾驶室的同时瞬间关上了舱门,把一串黑影割断在舱门之外。

心在胸口剧烈撞击,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这是惊恐之中在肌肤中被逼出的冷汗。

油门轰起,发动机突然的吼声,给在车周围旋围的狼群以猝不及防的袭击,惊得它们四散而逃,汽车也像狼一样撒开四足向前奔驰,留给狼群一路腾起的烟尘。

冲出了狼群,他心头的撞击渐入平静。前方仍然无路,后视镜中灰土随车卷飞。他知道身边有颗定时炸弹,这炸弹肯定是要爆发,只希望它延迟爆发,让车多跑一会,把狼群甩远些、再远些。

但这颗炸弹终于爆发了。车子突然如患了哮喘的病人,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又呼噜呼噜地咳着嗽,最后车子停下,大漠突然回归平静。

背上枪,再一次整理一下加油的动作和细节。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加油的任务。这是在与狼群争时间、抢速度,这时的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宝贵万分,他知道狼群并不远,并且很快就会出现。

事实上,眼前的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更为严峻。狼群如同车后的烟尘紧盯而来,它们甚至不必用眼睛,只凭着气味就能赶来。这气味里不仅有着陌生的人肉味,还有着熟悉的同类的肉味,因为在车厢里有坨淋着血的鲜肉。在大漠深处,这样的肉味足以让它们拼死而食。

他迅速打开右侧车门,搜寻着四周,后面几个黑点在闪动,心头猛然一紧,第一次从心灵深处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恐惧,脚有点软,手也很抖,从口袋里掏出的钥匙,就是对不准小铜锁的锁芯,几次都如同手中的鱼,似乎抓住了,却又滑走。锁扣终于弹开,他一边立即打开卡带,拧开油箱圆箱,一边看着向着他冲来的黑影。黑影有几条,且越来越大,速度极快。他想拉过胶管,但已没时间了。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端起枪对着冲过来的黑影扫射。

嗷——嗷——

前面的黑影纷纷倒下,立即发出咆哮般的嚎叫。可是后面的黑影没停下,不仅没停下,反而更向着他冲来。

再扫……

如果说他有足够的子弹,狼群再怎么前赴后继也终有被扫完的时候,但就在这一刻,子弹打光了。这枪也与搁浅在大漠里的汽车一样,成了黑铁疙瘩,他只能再次跳上驾驶室,任胶管在车厢外随风飘荡。

天彻底黑下,大漠如同罩在铁锅内,没有星月,没有汉河,只有不远处一对对如萤火虫样闪着的绿光。他知道这是一双双狼的眼睛。四野寂静,有风吹着车厢发出的呼呼声,有胶管在风中叩着车板发出的十分单调的声响,除此之外就是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这嚎声显得凶狠而得意。

他再次查看了驾驶室的窗门,全都锁好,玻璃也完好,后面通向車厢一面的窗户,玻璃也全好,外层还有钢丝网罩着,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他又查看了驾驶室里,除了工具包之外还有一件铁家伙,那就是摇汽车发动机的摇柄,长长的曲柄。这东西对付一只狼也许管用,对付狼群就毫无办法。枪里没子弹了,好在还有白亮的刺刀。他把刺刀卸下来握在手上,这是唯一的武器。

黄色挎包还挂在后面,但里面只有他的日记本和钢笔,没有馒头可啃,水壶里也没水可喝了。他感到肚子很空,喉咙口也干燥。只有熬了,熬过今夜,熬到明天、后天,部队一定会派车来找他的,他充分相信这一点。他作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人不吃不喝也可以挺过三天,三天之内部队的战友一定会来找他的,因为不仅仅是他,还有一辆军车,军车上还有这么多训练用的军用装备。想到这也就更增添了对付眼前这狼群的信心。

绿光在弱弱地亮着,在渐渐逼近,在沿着车的四周转圈,似乎在寻找这个庞然大物的下口处,又似乎想把车子转晕,然后突然发起攻击。突然间两盏雪亮耀眼的灯光如利剑劈开夜空,一道轰然而作的马达声在寂寞的大地骤然作响,尖利的喇叭声像一把刀子划破夜空,惊得原本围着车子旋转的狼群四处逃散。在雪亮的前灯下,他清楚地看到狼群逃窜的惊恐,心中溢起了淡淡的微笑。

唯有一只在车灯前蹲坐着的狼处变不惊,很淡定地与之相对,接着是引颈对天,发出几声长嚎。

狼群似乎听到了集结号,悄然转身,潜身于浓浓的黑夜。

这是用电瓶里的电对狼群作一次驱赶,这只能是暂时的,更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发动断了油的汽车。他停下了电门,关闭了大灯、喇叭,把黑暗和寂静又送还给了大漠。

擒贼先擒王。他后悔把子弹全都打光,应该留几颗,哪怕留下一颗也好,把这头狼打掉,狼群也就散去了。

散去的狼群又回来了,不敢再靠近汽车。

大漠在沉沉地睡去,但他却睁着黑色的眼睛看着黑夜,他知道在黑夜里更有许多眼睛在看着他。

恍然间感到后车厢有动静,睁眼之间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转身向着驾驶室后面的玻璃窗看去,晨光曦微间,几只狼正撕咬着哪条扔在车厢里的狼。肚子已被扯开,几只狼正把头伸到胸腔拽出一摊紫色的心肝,爪齿并用,互争互夺。尖利的犬牙闪着白色的寒光,黏糊糊的血污沾在嘴喙,鼻尖上端也染成了紫红……

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肺有了被撕裂的疼痛,仿佛自己的胸腔也随之被活活掏空,被无情吞噬。猛然泛胃,有东西想从口中跳出来,无奈的是肚子空空,只是一阵痉挛和干呕。

他侧回身不想再多看一眼,但车厢里的狼却想看他了。

一双梅花型的脚印带着如刀似钩的利爪,挂在玻璃窗外的钢丝网上,灰黑而湿漉漉的鼻子贴在钢丝网上而变形,圆而黑黄的眼睛如黑色的玻璃球样润滑光亮,玻璃球面上印着驾驶室前面的两块玻璃,如同方块型的光点。也许在这光点里也有他自己的头影,这头影也许是一副惊恐万状的神色。在家乡他看到过许多眼球:水牛眼最大,乌亮亮的,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猫眼中间有一条竖着的线,让人看不到线的后面有什么;羊的眼睛淡而温和……狼近在咫尺的距离,以至于狼鼻子中喘出的热气都模糊了玻璃。

突然感到车子一震,随之是一声长叫,一团影子从后窗坠下。

本能地再次抓紧手中的刺刀。狼一定是看到他了,准确地说,狼是看到里面还有一堆肉,一堆鲜活的血和肉。它想用头来撞开这钢网和玻璃,撞出一堆鲜血作为美食。

他担心的不是后窗,退一步说,即使后窗的玻璃被撞碎,而面对罩在玻璃小窗前的钢网,狼虽然有钢爪利牙也依然是无计可施。但狼如果要是转到车头,站在车鼻子上向着正面的挡风玻璃撞来,那后果……那只跃起而撞的狼被撞翻在车厢连声号叫着打着转,吓得其他几只狼也不敢轻易试身。

太阳很高,但依然如隔着一层淡黄的磨砂玻璃,显得昏黄。太阳升起后,地面温度又快速拉升,到中午时分,热浪炙烤,大漠又进入火辣辣的夏天,可以看到贴着地平线向上升腾的热流。

车上没有任何可以消化的食物,就连自己的尿液也接在水壶里喝了。

不能这样与狼耗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耗不过狼群。他再次四周探寻,夜晚那么一群狼似乎都钻入地下不见了,唯有三两只在半寐状态下蹲守。他想突袭,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冲下去加油,哪怕只加上几公升也可以,只要汽车能再发动起来。

他把整个加油的过程,包括每个细节都想好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轻轻放在左路侧门下的拉手上,猛然一推,整个身子从座椅上弹出去。

从抓油管、吸油管、到把油管送入油箱,只要给他一分钟就能完成,哪怕40秒、30秒也许就能完成。狼群没给他一秒钟的机会,假寐的狼突然醒来,但没有想像中的“如箭一般射来”,而是慢悠悠地立起身来,前肢贴地前伸,后肢向后弓起身子伸懒腰,一副惺忪慵懒之状。这也许能给他几十秒时间,也许就给了他逆转的时机。

狼的狡猾是有着整体的力量和组织的分工,不会给他有任何的时间和机会。围坐的狼只是充当警戒,真正出击、搏击的狼是藏在卡车底部的。几只狼突然从车底窜出,猝不及防的,它们的脚尖刚着地又如踏在弹簧上,立即被弹了回来。不仅被弹回了双脚,更被弹回了驾驶舱,绝望地听着鼙鼓般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时间仿佛牛皮筋,被拉得很长很长,又如老牛踏入泥塘的脚步,很慢很慢,又仿佛加速了的马达,飞速转动,黄昏又至,黑夜将临。

希望能从天际与地平线之间出现扬尘的车队或是车辆。静心聆听,侧耳细辨,希望能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或是枪声、驼铃声……一整天除了偶尔从天空划过的山鹰,没发现其他。

黑夜是属于狼群的,这是狼群最为兴奋和猎食的时段,今天的夜晚将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身体感到寒冷、虚弱,他需要水、需要食物。

食物,狼把他当作食物,他也可以把狼当作食物。这一念头的跳出,使他看到眼前的狼不再是锐利的牙齿和锋利的钢爪,而是一块块新鲜的红肉。同时,一个大胆的设想出现在眼前。

从工具袋中取出老虎钳、铁丝,铁丝一端牢牢扣住右侧车门把一边,另一端固定在右邊座椅的铁件上,这不是加固车门,而是让车门与车门框之间留有两寸宽的缝隙。再一次检查,只能留出两寸,确保万无一失。

右侧车门打开,车下的狼群立即兴奋与骚动起来。

与狼之间有了两寸宽的通道。

他看着狼群,目光中显露出沉着、坚定;狼群看着他,凶残的目光流露出狐疑、不安。

狼群在一线车门间来来回回之时,那只浅灰的头狼过来了。它又蹲坐着,一声长啸,狼群奇迹般地后退,一只瘦弱的狼犹犹豫豫地从狼群中走过来。

这是狼群强者生存的模式,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而在狼群的生存法则中,遇到危险或是疑难之时,首先出现的不是最强壮彪悍的狼,而是推出老弱病残之狼进行试探式的进攻,以之来保护最优秀和最强壮的狼的种群。

此条毛色无光、身架羸弱的狼来到门缝前,侧眼向里面看去,又用湿湿的尖鼻子对着嗅嗅。也许是看到或是嗅出里面有鲜肉的味道,立即兴奋起来,两只细长的腿扒着门缝,坚硬的利爪在门上划出杂乱又刺耳的声响。两只爪伸不进来,换成一只爪子向缝里探来,且越探越深。

他迅猛地抓住伸进门缝的狼爪,拔萝卜似的使劲向里面拔,狼受到突然的袭击惊恐而叫,挣扎着欲拔腿而逃。忽,听得一声脆响,此狼绝望哀号,狼的前腿骨断了。

骨断筋连,肉裂皮连。一边在拉,一边想逃,搏杀与挣扎在激烈进行,周围的狼,也不敢上来。这是他两天来唯一的食物,也是维持他生命的唯一食物,生命不可放弃,食物绝不能放弃。雪亮的刺刀在此给狼做了截肢,三条腿的狼带着血滴向远方逃离,几只狼立即就追了上去。

再没有第二只狼爪伸进来了。

半截狼腿,没血,解不了渴;更没肉,只有毛皮和白筋,啃得胃如倒海翻江似地想吐。

夜,彻底黑了。没有月亮,天幕上有弱弱的星光。汽车电瓶一点电也没了,昨夜为驱赶狼群轰了几次马达,把电全轰光了。车前灯也亮不了。

夜间的大漠比白天更显得寂寞且神秘,夜色之中,今夜的狼群又会怎样的猖狂?他不敢多想,刺刀在手中闪着寒光。

突然车鼻子处跃上一团黑影,又亮起两豆绿光。黑影四脚直立引颈对天长吼,一对对绿光游移向车头过来,又有绿光跃上车前,对峙着挡风玻璃内的黑眼睛,然后奋力一跃,对着玻璃内的眼睛撞了过去……

连长带着战士搜寻了几天,终于在第四天发现了这辆车。

车况完好,除了前挡风玻璃破碎之外,毫无其他损坏,车厢内的物品一样没少,只是不见汽车兵石柱的人影。

驾驶室内留下一本日记。

连长和战士们含泪读完日记,脱下了军帽,向着大漠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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