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庆勃
“龙”欲跃于野
窦庆勃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这是苏轼《留侯论》中的一句话,放之当今书坛,亦甚合用。
于书法而言,从年初至今,有两件事让我深感震撼:一是第一次看到了乐心龙的作品,这位已于1998年去世的年仅48岁的上海书者,其作品情境,让我想起了日本的井上有一;二是看到了南艺刘元堂的新作。十年前已有林下之风的他,如今的气象更加凝重宏大,其“风樯阵马”式的挥运气度丝毫不让古人。三者之书,皆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观,吾谓为书坛之“豪杰”。
人之禀赋生来有异。刘元堂是幸运的,上苍赋予了他超凡的性灵。业界长年纠结不清、难以解决的诸多问题,在元堂笔下似乎根本就不是问题,比如碑帖如何融合,如何练就书法的金石气,如何进行传统书法的现代转型等。与其在媒体上无休止的论辩,不如置身于刘元堂的书写现场,去欣赏一场淋漓酣畅的笔墨汇演,也许就会豁然贯通,了无障碍。虽然演出的主角今年只有43岁。不过,我们也大概记得,《兰亭序》是在王羲之50岁时诞生,《鸭头丸帖》完成于王献之30岁左右,王铎书写《忆过中条山语轴》时,也只不过47岁……
书法本应体现宇宙时空的根本秩序,而不是名气与金钱的游戏规则。有人说,书法良知的丧失是当代书法史发展过程中必然付出的代价。然而,此代价积弊之深确有让人无法承受之重。不可否认,“书法家”三字在当今已渐趋贬值,尽管许多人用笔墨换来了锦袍加身,但何曾料到标榜自我的过程恰恰消解了自身的品格和尊严,最终沦为“卑微”的富有。余秋雨先生对书法的时代症结以哲学的方式阐述道:“书法家当然还会层出不穷,而且往往是,书运越衰,书家越多。这是因为,文化之衰,首先表现为巨匠寥落,因此也就失去了重心,失去了向往,失去了等级,失去了裁断。”余秋雨所言“书运之衰”虽指唐代以后的中国书法从整体上已失去了书法的灵魂,思忖当下,同样能引发我们无限的感慨和共鸣。
元结《右溪记》 刘元堂/作道州城西百余步,有小溪。南流数十步,合营溪。水抵两岸,悉皆怪石,欹嵌盘曲,不可名状。清流触石,洄悬激注;佳木异竹,垂阴相荫。此溪若在山野之上,则宜逸民退士之所游处;在人间,则可为都邑之胜境,静者之林亭。而置州以来,无人赏爱;徘徊溪上,为之怅然。乃疏凿芜秽,俾为亭宇;植松与桂,兼之香草,以裨形胜。为溪在州右,遂命之曰右溪。刻铭石上,彰示来者。
随心所欲地写吧,泼出去,把它泼到那些书法家先生们的脸上去……金钱难以束缚我,我要干我自己的事。什么书法不书法,斩断它,我要同一切断绝,甚至断绝那创作的意识……
这是井上有一1959年前发出的声音。
“拿出牺牲的勇气,实现自己的创作价值。”
这是乐心龙罹难两年前留下的心迹。
“书法殿堂”的大门需凭灵魂的力量才能叩开。在灵魂的感召下,进行融与自然的精神独悟,阴阳消长中的高峰体验和对生命本源的终极诉求。当下的中国书法,太缺乏深邃的实践和探险的精神。德不厚者不能固,智不全者不能悟,力不足者不能至,情不纯者不能达。一张纸,就是一片天,当笔锋抵触纸面的一瞬间,亦就开启了一次灵魂之旅,自我人格模式和文化模式亦在其中得以熔炼和浇铸。笔墨世界如此崇高,足以值得我们以宗教的情怀加以信仰。刘元堂在宽阔的纸面上纵情地挥洒,动极而愈发沉静,苍茫而愈见生气,笔墨张弛之间倾泻着天地造化之机,一切是那么从容,似乎无始无终。随着挥洒的不断推进,身形渐趋渺小,精神越发广大,直到充塞于天地之间。“天人合一”是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而元堂正自信自足地朝此境界日新日近。
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刘元堂/作
元堂的书写启悟我们:真修者,自非凡人;假修者,本来俗体。真正的书者,必以书法之名义,复归于生命之根,以对自身身份的理性自觉,去大写“人”字的一撇和一捺。
历经“十年一剑”的元堂以其豪杰式的挥洒向我们展示了“是法非法,非法是法”的境界。如果说其十年前尚属于“潜龙在渊”的话,那么今天,这条龙已欲跃然野上了。刘元堂以“夸父追日”之志,积功累德之勤,令他的书法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也许不远的将来便能臻于虚玄之大境。
大唐王朝诞生了欧阳询、颜真卿,诞生了张旭、怀素。
如今,我们有幸生存在一个新的伟大时代,没有理由不诞生属于这个时代的书坛巨匠,再树高峰,再建经典。那一天,也许,并不遥远!
我对元堂说:“为了那一天,从现在起,我们应更好地珍重自己的身体。”
元堂微笑,欣然会意……
刘元堂简介:
刘元堂,1972年生于山东乳山。南京艺术学院书法博士, 山东大学古文献博士后。全国70书家艺委会委员,江苏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标准草书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书法系副教授。
黎简《梅花落尽寄苏博士》 刘元堂/作落尽东园几树梅,竹根苔篆蚀山杯。春愁似雾如烟阔,昼雨无情有梦来。碧草绿波供别路,暗桃明李不仙才。故人肯到题诗否,好是梨花为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