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认识了萝卜苗

池莉

最近，我在后院的菜地里撒了一把萝卜籽。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我忽然发现出萝卜苗了：细长的茎纤细如发丝，孱弱地弯曲着，竭力顶住两片绿色的叶，而这叶亦小得仅仅是因为有黑色的泥土才得以被衬托出来。

我用手指碾碎了一疙瘩又一疙瘩的泥土，轻轻地培在萝卜苗的根部。与这样孱弱的小生命共处使我感到人类的强大，感到我有满腔的怜惜想要给它。我开始惦记它们，适时地为它们浇水、松土、施肥、间苗、除虫，让它们顺利成长。

我当然知道，农事一旦做起来，就跟抚养孩子一样，有着没完没了的琐事，还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活，但是我会做下去的。一个人即便面对孱弱的萝卜苗，一旦由衷地生发了郑重的情感，那也该是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

我17岁的时候是知青，曾经在田野上劳作。现在于后院种菜，依靠的就是知青时代获得的经验。然而到了现在，我才以前所未有的心态发现了萝卜苗的纤弱，并对它们产生了抚育者的责任感。

在48岁这年，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楚了萝卜苗，知道心疼它们，才意识到它们都是生命，才意識到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纤弱细小的生命。这三十多年里，我好比没有看到目的地的火车，只管轰隆隆地朝前开去。某一日的黄昏，有瑰丽的晚霞，我去散步，眼界忽然被打开，才正经认识了婴儿和萝卜苗，瞬间眼里有人，心里也有了。

人世间，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小生命总是大事情。

（周扬摘自作家出版社《熬至滴水成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