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与小傅的故事

詹宏亮

今年第14号台风“帕卡”的造访，使得广东部分地区遭遇强风暴雨。看着窗外狂风吹打着树叶，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随手翻开书桌上的一本办案笔记，小傅的名字进入我的眼帘，当时审讯过程中的那一场谈话，宛如刚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是否还持续保温。希望不会像冰冷的雨水落在玻璃上，没有经过停留就瞬间溜走……

“我在公司没事情做，很多事情我爸宁愿交给别人做也不让我插手，他安排给我的工作，我都不感兴趣。”小傅撇撇嘴说。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白白净净，有点公子气。审讯的时候，小傅告诉我，他刚刚结婚，感觉这样在公司待着很好，比去外面打工强，每天喝喝茶，公司员工知道他是老板的儿子，都非常尊重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不求上进的影子，我决定跟他好好谈谈。

2011年，有群众举报，老傅与南沙万顷沙人民医院原院长、党支部书记冯润添之间有权钱交易，他们平日走得很近，该院很多耗材都是老傅供应。

老傅父子来自江西省进贤县，长期在广州经营医药耗材生意。收到群众举报后，这个案件线索由我们科室进行排查.老傅的医药公司规模不算大，其儿子小傅在公司任业务经理，其公司与广州多家医院有业务往来，南沙万顷沙人民医院业务量最大。随着侦查深入展开，我们发现，江西籍在广州做医疗器械、药品的老板有一个“医疗小圈子”，他们在洛溪桥脚一间大厦有个聚点，老板们经常在一起打牌、吃饭、信息互通、资源共享！老傅經常光顾！“医疗小圈子”成员企业的产品要进入南沙万顷沙人民医院，一定会找老傅引荐。

当时正值盛夏，广州十分炎热，我们科室的3名侦查人员全体出动，经过摸查、踩点，在老傅公司楼下，顶着烈日蹲守了两天，没有发现他回公司。考虑到去公司带走他，影响不好，第三天，我们以谈生意为由打电话约他，电话里老傅告诉我十分钟左右回公司，我们继续在楼下候着。没多久，我看到一辆小轿车缓慢行驶过来，车型和车牌十分熟悉，脑海里闪过一车牌号，这就是老傅的车，于是示意同事将车拦下，车里坐的果然是他！侦查人员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老傅很快下车配合调查，侦查人员帮助老傅将车停到公司楼下，随后将其带回检察院。同时，我们侦查人员半小时前已经将老傅的儿子小傅传唤问话。

审讯过程中，老傅不断强调自己从江西来广州打拼不容易，吃了很多苦才能维持公司生存，只是希望能让儿子和家人过得更好一些，对行贿事实只字不提。

“你是公司的业务经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在询问室里，我试图从小傅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小傅倒是很诚实，他说平时跟父亲沟通很少，父亲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公司的大小事都是他亲自决策。父亲对他从小管教很严，父亲提出让他在公司学习跑业务，他只能服从。虽然他的公司名片上印着业务经理的职务，其实什么都没做，每天去公司坐着喝茶，由于没有工作经验，工作也不知从何下手，父亲有时当着员工的面说他一无是处，他干脆自暴自弃，甚至对联系业务表示反感。

此时，我感慨为人父母的不容易，想想自己当年年轻气盛，也有让父母犯难的时候。我语重心长地与小傅交流，表示理解他。

“十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总感觉家人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活在抱怨、不思进取之中。直到有一次我把一件小事情都办砸了，我才知道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得靠实力说话，我铆足了劲制订学习计划，才有了今天的我。”我从自己亲身经历讲起，在经历一些事情后懂得把握人生的转折点。

“我也不想这样混日子，根本没有机会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们那个态度，我也不想做。”小傅进入了跟我谈话的状态。

“作为一名男子汉，不仅要对家庭负责任，更要对社会负责任，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我看着小傅的眼睛，真诚地说。

我还跟小傅说起我和我的父亲的故事。十几年前，从学校毕业刚进入广州市检察院反贪局工作时，我非常不适应，几乎每天都加班加点，做着重复的工作，审讯、询问笔录、查询银行、装订卷宗，在审讯中还经常碰到“硬骨头”啃不下来。那一阵子，我感觉侦查工作很没意思，每天精神不振，工作积极性也不强。父亲是一名厨师，他看到我的工作状态不好，嘴上不说，心里挺着急的。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的父亲买了牛肉，说要专门为我做凉瓜炒牛肉，父亲第一次提出让我进厨房帮忙，我走进熟悉而又陌生的厨房，帮忙摘菜。“这牛肉要顺着纹路切，吃起来口感才好。”父亲说，凉瓜摆在菜板上，只听见“哒哒哒”几声，每一片凉瓜的厚度都相当，我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已经将它们整齐地移到碟子里。“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工作岗位上，都应该尽可能认真做好每一个步骤，这是一位厨师的基本素质！”父亲微笑着对我说，父亲用自己的方式激励我。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重温父亲做菜的每一个步骤，领悟到任何事情都要用心做，我从床上跳起来，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写上座右铭：做什么事情都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从那以后，我每天上班精神抖擞，注重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做事情考虑周全，很快我成长为院里的侦查骨干。

小傅被我的真诚打动了，他低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说知道父亲不容易，他还说会为自己的小家庭和父母的大家庭肩负起男人的责任。

小傅回家了，他走出讯问室时说，他会让律师劝父亲如实供述，并让我转告他的父亲，他会好好打理公司的业务！看到他的转变，同事说我在开案时长期保持严肃的脸上有一丝微笑。

审讯室里，老傅说因为儿子不得力，很多业务方面都要靠他自己亲力亲为。他避重就轻地承认送了一些礼品给冯润添，其中包括一颗九里香树和一幅瓷板画。要知道，品质高的九里香树价格不菲。

此时，我敏锐地发现案件的突破口已经被打开，顺着这一棵树、一幅画我们制订了审讯方案。

审讯中，我们转达了小傅离开检察院时跟父亲说的话，老傅的表情很不自然，他很担心自己供述后，公司将会很难生存，他也不相信一直玩世不恭的儿子会打理公司业务，他有很多顾虑。我先跟他探讨九里香树，九里香树树姿秀雅，枝干苍劲矮壮，四季常青，开花洁白而芳香，朱果耀目，是名贵的、优良的盆景树种之一；然后跟他分析，搬家是一件私事，一般供应关系怎么会知道？家庭住址也是很私密的，你可以往采购单位主要领导家里送名贵盆栽、瓷板画，可见关系并非一般。他感受到我们做了大量工作。

接下来的审讯中，老傅认罪态度较好，不仅如实供述行贿事实，还主动反映医疗系统的潜规则，交代我们没有掌握的部分行贿事实。根据老傅提供的线索，我们以“医疗小圈子”为抓手，迅速部署，采用侦查一体化办案模式，整合市、区两级院侦查力量，立了十几宗案件，成功办理医疗系统窝串案。

案子办结了，或许是因办案长期加班，对家庭的照顾少，跟父亲的交流不多，没有更多时间陪伴在孩子身边，我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份内疚，让平时不太会表达情感的我，一直记挂着这对父子的关系。希望他们能相互多一些关心、多一些体谅！

案件开庭当天，我在旁听席。听到老傅说，儿子小傅在检察院几个小时胜过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检察官对他的亲情教育和法治教育让他一夜之间成熟了，变得有责任有担当。律师会见的时候，带来儿子的问候以及公司要守法经营的理念，让他感觉非常欣慰，心里暖暖的！法庭上，老傅与儿子眼神交流中透露出的那一份理解与信任，我真的被深深感动了！我坚信用心办案，法律也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