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一所默默无闻、现在已完全消失了的山区学校——九道河中学,是我的母校。
陈国如是班主任,教数学,他叮嘱我一定要用铅笔做作业。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方知,他有深刻的用意。作业本发回来,在做错了的习题上,他不打“×”,只是轻轻地画一斜“\”,待改正后,随下次的作业返回时,他都补成 “√”。待一个学期结束,他把我的作业本作为样本在全班传阅,对同学们说,你们看人家是怎么学习的,一丝不苟,从不马虎,始终是对的。这不仅让同学们惭愧,也让我惭愧。但是,这种“始终是对的”的赞美,变成了一种心理暗示,让我更加刻苦,使自己名副其实地“不错”。
语文老师是一个从市里名牌大学下放来的南方女子,白、矮、丰腴、近视,名字叫安近。她说话娇滴滴的,压不住课堂的秩序。我因为父亲是村里的支部书记,订阅着“两报一刊”,随手翻阅,就知道很多山外的事,词语量也多于别的同学,以至于觉得课本的内容过于浅显。夏天上课时,我把手掌放在腋窝里,挥动臂膀,打击出惊人锐音,把同学们的目光吸引过来,搅了她的课局。她把我拽到讲台上罚站,可她转身写板书时,我冲着同学们做鬼脸,并重复在下边时的打击动作,弄出公然的声音。全班笑成一团。她被气得扔下教案,哭着跑出教室。我被校长狠狠地呵斥了一顿,校长警告说,你再捣乱,就干脆滚蛋。我怕滚蛋,因为那会断送我走出大山的愿望,便老老实实地听课。从此,我对安近老师冷脸相对。那天中午,我躲在学校西边的水泥桥下,偷偷地吃午饭。之所以偷偷地吃,是因为我中午的干粮,是装在饭盒里用网兜提来的掺了榆叶的稀粥,而那时我已经有了很强的虚荣心。突然,我就见安近老师走过来,背着手,笑吟吟的。走到跟前,她把背着的手移到眼前,是两只雪白的馒头。我说,你少来羞辱我。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吃得很差,学得很苦。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你一调皮,我就伤心。这两只馒头是我特意给你拿来的,你不许拒绝。
第二年,安近老师调走了,我伤心了很大一阵子。接替她的,还是一个女老师。她叫陈瑞颖,大大的双眼皮,身姿婀娜,美得让人不敢凝视。有一次,她带着我们上劳动课,清理马路边上泥石流遗留下来的堆积。我不喜欢劳动课,铁锨就往空里铲,以节省体力。被她发现,我受到批评,就有了火气,故意把锨里的沙石往高处扬,让尘土迷同学们的眼。陈老师蛾眉一皱,撅下一把荆条,直冲我而来。我赶紧逃跑,她一边追一边喊道,你必须让我打到,不然我决不会轻饶。荆条打在背上,身体不疼,但心里疼,疼在失去了在同学们面前的傲气。她说,你学习好是不假,但正因为你學习好,才不能放任娇惯,因为热爱劳动的人,才热爱生活。
九道河中学真是小,小到只有两排教室。它也没有校训,但是在我心里它是有的。它不仅教知识,也教感情、伦理、道德和如何做人。可惜在教改时它被撤了,但它却铭记在我心中,因为它是我的人生之基。
(选自《羊城晚报》2017年2月7日,有删改)
【赏析】
本文以“母校”为切入点,集中笔墨写了三位老师以及背后的故事,不仅语言朴实,而且感情真挚。三位老师是“我”成长中的引路人:一个包容,给学生积极的心理暗示;一个压不住课堂秩序,却很关心“我”;一个用“打”来惩罚学生,却充满了爱。母校虽小,却教会“我”很多,那几位老师更是对“我”影响深远,并被“我”永记于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