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征服的遗产

苏琦

如果没有蒙古人的东征西讨和成吉思汗后裔的纵横捭阖，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形态可能会迥异于今。

提起蒙古人的遺产，拜近年来历史修正主义所赐，人们首先想到的不再是攻城略地、杀戮与劫掠，而更多是蒙古统治下的和平、欧亚大陆商贸的繁盛和思想文化交流的勃兴。不过如此一来，蒙古征服的地缘政治遗产，又无形中被忽略了。

在《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一书中，美国学者梅天穆将读者的视野从中国本土的蒙元帝国扩展至成吉思汗后裔们建立的其他四大汗国——伊利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金帐汗国，以及其他与之“沾亲带故”的政权，从而让人更加深刻地体认到蒙古政治层面的遗产是如何深刻而持久地影响到如今从印度到俄罗斯、从伊朗到土耳其、从中国到中亚和中东的地缘政治现实，且其遗绪甚至迄今未完全被人们所感知。

在由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建立的金帐汗国“淫威”下憋屈了数百年的俄罗斯，后来终于将从克里米亚汗国到喀山汗国再到阿斯特拉罕汗国以及中亚的布哈拉、浩罕、锡瓦诸汗国纳入麾下，长出了一口历史的恶气。但由此带来的一个副产品是，无论沙皇们如何向外界热切地展示他们对东正教和西方文明的皈依，人们依然觉得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来自蒙古大草原的东方气息，可以说是斯拉夫人中东方气息最浓重的一款。

顿河和黑海大草原上的人们一度将沙皇称为“白汗”，而后者也甘之如饴。在欧洲各国抓紧升级武备时，俄国人在二战前夕仍然痴迷于他们的骑兵，也被认为是蒙古遗风之一端。在外界看来，这些无不显示出蒙古征服的遗迹。而在美国电影《赤色黎明》（Red Dawn）中，苏联军队在密歇根的校园中着陆之前，一名高中历史教师在黑板上写下了成吉思汗的名字，以预示美国的未来。

成吉思汗之孙旭烈兀由于终结了阿巴斯王朝在巴格达苟延残喘的存在，一度被认为是文明的毁灭者。不过现在人们倾向于认为他建立的伊利汗国是现代伊朗的奠基者。梅天穆就指出，波斯文化在伊利汗国的支持下走向繁荣。由于波斯文化的影响，也由于分裂之后的混战强化了边界线，一个清晰的“伊朗”概念渐渐浮现。伊利汗国的首都大不里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合法性的代表，蒙古的世系、政治概念、象征和习惯对于继承者巩固和维持权力是十分关键的。

一度雄踞中亚的跛子帖木儿几乎成功重建了蒙古帝国的大部，他将察合台汗国与伊利汗国各部统合了起来。其所以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与其身为成吉思汗世系驸马爷的身份不无关系，这让他在被征服者眼中拥有了相当的合法性。虽然在他死后帝国立刻分崩离析，但其余威却足以扶助其后辈巴布尔在北印度和阿富汗东部建立了一个持续数百年之久的大帝国。巴布尔拥有来自帖木儿和成吉思汗世系的双重血统，完成了自己的曾祖父所开创的事业，消灭了德里苏丹国以及一些穆斯林王国和忻都（印度）王国。随之建立的莫卧儿帝国延续了蒙古统治的许多因素，莫卧儿（Mogul）一词本身就含有“蒙古”的意思。

对中亚局势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乌兹别克人和哈萨克人，也被认为是成吉思汗世系的余脉。人们一般认为“乌兹别克”得名于术赤汗国伟大的统治者月即别汗，乌兹别克人的汗都是术赤之子昔班后裔。在阿布海尔汗的统治下，乌兹别克人整合为一股强大的势力。但也有不接受他的统治的乌兹别克部落，这就是15世纪中期由札尼别汗和怯来汗领导的哈萨克人（意为“离去者”），这两支也都是成吉思汗后裔。

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和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也与蒙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蒙古人的入侵一方面导致大量钦察突厥人在奴隶贸易中被卖到埃及，长期充当阿尤布王朝的御用职业军人，直到自己登堂入室；另一方面导致大量的突厥难民向西迁徙至安纳托利亚高原，其中的一支后来建立了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的类蒙古式大帝国。

总之，如果没有蒙古人的东征西讨和成吉思汗后裔的纵横捭阖，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形态可能会迥异于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