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亲
见证了巴人的进退兴衰,目睹了秦人的金戈铁马,度过了繁华码头的辉煌岁月,如今的濯水古镇如同一位看透尘世的老人,静静地守护在阿蓬江边。和古镇的安静祥和相呼应的,是镇中那些依然保留着繁华印记的建筑和标志,还有那些曾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虽大江东去,浪花淘尽,但那些传说和往事,却依然在人群中口口相传……
商贾云集的繁华码头
自古有俗语云:“樊家的锭子,汪家的银子,龚家的杆子,余家的顶子”,短短一句话便概括了在清末民初时濯水古镇上名噪一时的四大家族的特点。白元末明初以来,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码头文化,濯水成为重要的驿站和商埠。白清代后期起,该地发展成为川东南驿道、商道、盐道的必经之路,也兴盛了著名的四大家族。到了民国二十四年(1936年),当时还被称为“濯河坝”的濯水已是商贾云集、贸易发达的繁华码头,其知名度甚至已居于同时期的黔江县城之上,与酉阳龙潭、龚滩合称“酉阳三大名镇”。
流淌过濯水古镇的阿蓬江自古与乌江、酉水一起成为沟通三峡地区和江汉平原的重要通道,巴文化、大西文化由此交流传播。正值秋高气爽之际,选一晴好之日来此寻古访幽,只觉时光静好。夕阳的余晖洒向屋檐,耳畔没有繁华世界的纷纷扰扰,只看见黄发垂髫,怡然自得,那些曾经的繁华和兴旺,也只能在建筑的雕栏画栋之中窥见一二了。
初入古镇,便见一座有300多年历史的古老戏楼,虽历史悠久,饱经沧桑,但其特有的雕花却保存至今,檐上的人物雕刻惟妙惟肖,颇具古味。据工作人员介绍,戏台至今仍在使用,每月会定期在此表演黔江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河戏”,此戏为当地地方剧种,有“半台锣鼓半台戏”之称,历经150多年,至今流传。有诗云“鎏金牌额石铺阶,古镇新翻旧戏台。想象当年锣鼓骤,后河腔啭掠空来”,便是描述在此表演的情景。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只见街道两旁的商号、民居、会馆、学堂均为木质结构,具有浓郁的渝东南古镇格局,吊脚楼、四合院、撮箕口等建筑错落有致,别有风韵。民居之间有壁画精美的的封火墙,雕栏画栋细致入微,各类祥瑞栩栩如生,走在街上,犹如置身于一个多元民族文化的殿堂。濯水古镇建筑实现了土家族吊脚楼与徽派建筑的完美结合,既体现了与其他城市特别是平原城市历史街区的差异,也承载着巴文化、土家文化与其它文化的融合,同时码头文化、商贾文化、场镇文化等在此相互交织,形成了濯水古镇独特的建筑风格。
好学笃进的“锭子”
刚进古镇,便会看见一座宅院位于镇口,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樊家大院。其中,一座船型建筑立于老街中央,这是全国少有的凉天之一——“樊家凉天”。“凉天”,也叫“凉厅街”,目前在全国的古镇中,除四川犍为和重庆濯水之外,尚未发现同类的凉厅街,而濯水古镇的凉厅街,更是唯一一座体现了徽派古民居与土家族民居建筑完美结合的凉天,这一特有的建筑形式也引起了建筑学界和考古学界的兴趣和争论。该建筑由8根落地柱支撑,上盖青瓦,两侧上书“樊家凉天”的黑底金字标识牌,上方的门楣雕刻栩栩如生,寓意吉祥,室内是具有武陵山区特色的土家族民居。与“凉天”相连的,便是樊家大院的正房,临街一面为全开放式门厅,不设大门,是古镇上唯一没有大门和售货柜台的大院。据说,早期樊家只是经营些小本生意,卖些烟、酒、菜油之类的小东西,过着平凡的生活。樊家连续几代女主人,都遭遇守寡的经历,她们细心地照顾老人,经营生意,哺养孩子。现在樊家大院里,还保存着两张清朝受封获赐的贞节匾“云争霞蔚…桂馥兰芬”。而樊家的男人们,往往很小就学会了独立,练就了一身的武功,以保护自己和家人,于是才有了“樊家的锭子(拳头)”在民间流传。樊家人凭借着自身的勇敢和正直,最后成为一方豪绅。
走过樊家大院,站在正门处,“濯河坝讲堂”五个鎏金大字便映入眼帘。濯河坝讲堂是古镇第一所义学讲堂。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濯水樊家就在此开设义学,比黔江主城最久远的三台书院还早3年。讲堂建筑面积386平方米,为三进合院建筑,坡屋顶,砖木结构,纵深布局,造型独特,各进呈梯级移位,从大门、二门、过厅、堂屋直至后院,递次变化,呈现出由宽敞到紧凑的规律和特色。院内错落着大小天井两个,门楣木雕极其精致。院内门厅与大天井之间,后花园与小天井之间,各设有6扇3开大门一道,两个天井之间则没有门。站在开放式讲堂前,只要细心聆听,似乎还能听见跨时空而来的讲学声。好学笃进,也许这就是古镇历经千年不断前行的原因。
走出樊家大院,大院外高低错落的“马头墙”别具一格。它具有徽派建筑的重要特色,因形状酷似马头,称为“马头墙”,曾有“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之说。除了造型美观外,“马头墙”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防火,在它出现之前,人们注意到火灾通常是自下而上地顺着房柱向上蔓延,因此“马头墙”的最初形态是在可燃的木质墙壁、构件上涂抹灰泥,以此来提高木质构件的防火性能,后来才出现了把木柱砌于砖墙之内的立贴式(即穿斗式)山墙——“马头墙”。这一巧夺天工的设计,也让我们看到了古人的智慧。“天理良心”铸就繁华
时节已至深秋,濯水古镇并没有其他古镇那样的喧嚣和繁杂,漫步其间,云淡风轻中,有谁想到,100多年前,这里却是整个黔江最繁华的码头之一。当时,“茂生园”、“宜宾栈”、“光顺号”、“同顺治”等大商号与多个染房、酿房、刺绣坊等手工业作坊红红火火,吸引了来自上海、宁波、厦门、广州、武汉等各地客商。山外的风琴、自鸣钟、汽灯、手摇留声机等洋货被商人们带到濯水,转而将濯水的蚕丝、桐油、茶、漆等产品远销山外,甚至还有日本人来此经商,把“光顺号”的生漆和“同顺治”的药材远销日本,演绎了中日民间贸易的传奇。那些年,古镇商号遍布,热闹非凡。江边的吊脚楼上人声鼎沸,匆忙来往的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在码头上汇聚、分散。码头上,商人指挥着搬运。纤夫们将绳子深深地陷进身体,用汗水换取一两个铜板的收获。茶馆中形形色色的人们扯着嗓门聊着,精瘦的茶博士拉出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为他们沏上一碗香浓的老鹰茶。戏台上演绎着精彩绝伦的后河戏,戏台下坐满了全神贯注的听众。透过雕花的窗欄,远空中挂着若隐若现的虹彩……endprint
曾经的一切繁华,如今只能从镇中的“天理良心”碑上窥之一二。石碑就位于樊家大院前的街道上,这是武陵山地区极为少见的道德碑,立于清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以警示古镇商贾,经商、为人、处世之道在于“天理良心”。天理看重他律,良心强调自律,两者相辅相成,在濯水古镇的商贸活动中影响极其深远。道德碑边上是一组展现公平买卖场面的雕塑。雕塑上的商家在售货时秤杆高高上翘,取其诚信之意,也表明了濯水人民的淳朴和豁达。
说到濯水商人的淳朴和诚信,就不得不提如今保存依然完好的烟房钱庄。而说到烟房钱庄,也就不得不提到钱庄的创始人——徽商詹信安。100多年前,徽墨制造商詹信安一家从徽州千里辗转来此。俗话说:“徽商不呆家,经商走四方”,当年抱着“走四方”思想的詹信安,一路翻山越岭,来到濯水。凭借高超的制墨技巧和诚信的经商之道,詹信安把徽墨生产打造成了一条产业链。这条产业链集桐籽收购、榨油、烟墨生产和徽墨加工、销售俱全。詹家将香料、珍珠粉等材料加入墨中,研制出了“八宝药墨”,产品从濯水码头出发,走到全国各地。詹信安这一小小的星星之火,在濯水的土地上得以燎原。
后来,富裕起来的詹信安成立了烟房钱庄。这个烟房可不是人们传统印象中瘾君子活动的场所,而是制作徽墨的车间。一屋的架子上布满注入桐油的碗,灯草吸着桐油慢慢燃烧,油碗上方再反吊一烟碗,使其油烟在碗内积成烟墨。詹氏烟房制作的烟墨不仅是远近闻名的文房四宝之一,当地人还把它作为染料,染制土家织锦“西兰卡普”的线和黑色的土布。那些年,詹氏的烟房和钱庄都是财源滚滚。
如今,当年的烟房钱庄遗存在古镇上,黛瓦、粉壁、马头墙等依稀可见以往的繁华和大气。当年烟房钱庄除办理存款、贷款业务外,还发行钱票。詹信安印制的钱票因构图精美、文字秀丽、制作精细,已经成为今天钱币爱好者收藏的精品。
濯水上的成吉思汗后代
吃过晚饭,来到余家大院时夜幕已至。融融月色之下,余家“光顺号”大门上的对联“血融蒙汉,旗出八贤,家山总带芝兰气;心浸诗书,儒承百代,梓巷犹传翰墨香”显得更加豪放。作为濯水中著名的书香门第,余家还深藏了一段隐秘往事:其实余家人原姓孛儿只斤,是元朝成吉思汗的后代,朱元璋建立明朝攻入元大都时,为避灭门之祸,后人们散落民间,其中有一支逃到濯水镇上。至于改姓“余”,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元朝末期,元军溃散,他们的祖先十弟兄被朱元璋的軍队追赶到一条大河边,河流湍急,后面的追兵马上就要杀到,正在这紧要关头,河面上突然游来一条大鱼,十兄弟站在鱼背上,大鱼将他们驮过了河。十弟兄过河后,大鱼消失,追兵赶到河边后也只能望河兴叹。为了纪念这条鱼的救命之恩,先祖便决定改姓“余”(与鱼同音)。他们隐姓埋名,经过几百年与汉民族的和谐共处,余家成了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清朝年间,因家族中出了三个进士、五个尚书,余家大院被尊称为“八贤堂”。八贤堂的堂屋、厢房、天井、合院井然有序,安静地走在余家旧院里,不免让人有如梦似幻的错觉,仿佛房间里的那些前朝古人并没化成烟尘远去,还坐在某间屋宇里,时不时地会与我们擦肩而过。
夜已深,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光照射着这片曾经繁华如今淡然的土地。昔日的达官显贵、商贾行人,也都已随着时间的逝去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唯有那条记录着千千万万脚印的古石板道,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夜空下,我们仿佛和那些远处的人们同处在一个空间里,隔着久远的时光,我们能看见他们生动的身影,能听见他们喧哗的市声,那些往事,将在这里继续传承下去。endprint